聶成華與藍浩清回到房間,因為還有其他四名同門在,謹記雙仙的叮囑,所以他倆是想討論也無法,只能自顧自沒頭沒腦地揣測,擁擠的房間如同他們雜亂的思緒。
可他倆實在憋不住口,所以雙雙坐於床緣,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
聶成華倚著床柱,漫不經心地開口:「藍烝,我總覺得大師兄二師兄有話沒說,你道如何?」
藍浩清兩手置於腿上,垂首瞅著地面,道:「我也覺得,但猜不出是什麼。他們不想說的,不見得只是不想讓咱們擔心,更怕咱們添亂。」
聶成華嘆道:「那倒是,我就沒自信能按兵不動。」
藍浩清抬頭瞥了一眼,又看回地板去了。
在矮案前坐著的四名門生面面相覷,很識趣地將自己當成了空氣。
聶成華忽然向前一傾,甫一開口,卻半字未吐,又閉上嘴復位了。他本想分析一番,讓藍烝聽聽他的想法對不對。風家要日月劍匣,是否打造仙劍是一回事,目的在於「借」到日月劍匣,代表陸家支持風家,而陸家向來中立,如果都「支持」了風家,那勢必能為風家博得更多「支持」。
但聶成華不懂的是,陸家的部分可以理解,那其他世家呢?要用什麼辦法取得其餘世家的「支持」?真有打算取得嗎?又有想過借不到日月劍匣後該怎麼辦嗎?
可惡。
封口令已下,聶成華與藍浩清都只能悶頭自問,而想法憋在心裡,話哽在喉頭的下場,就是與睡眠過不去。
那張大床,藍浩清也賞賜了一半給聶成華,可一宿下來,卻是伏案的四名同門睡得更香甜。
而他倆為什麼不趁同門睡著時討論,是怕一討論起來又沒完沒了,天真地以為自己真能睡著,結果都是痴人說夢。
聶成華幾乎是天亮了才睡著,沒多久就被臉色鐵青的藍浩清給喊醒了,一看就是沒睡,否則不會成鬼魅之態。
四名同門瞧他倆面色陰沉,只覺他倆感情差,睡不得一張床。
聶成華與藍浩清洗漱過後,也沒能洗去分毫困倦。六人收拾家當,攜劍下樓,發現雙仙與外出打探的倆同門已經開了桌在吃早膳。
見倆弟弟死氣沉沉的樣子,雙仙也不繼續吃了,只管取笑。
辰時一刻出發,從昌邑一帶回日月山莊,御劍還得花上半天的半天功夫。
好不容易十個人浩浩蕩蕩到了日月山莊山門前,烈日當頭,聶成華感覺自己快融了,哀聲道:「好熱!好熱!這五月的天啊!我頭一回覺得陵川這麼熱!我好懷念盈盈一水間的四季如春!」
日月山莊位於半山腰上,其山便名為日月山,也有人稱太明山。幅員泱軋,地勢天然平坦,山下鄰近的是日月城,又稱為明城或太明城。其東邊有春曦鎮,西南邊有夏晌鎮,西邊有秋暮鎮,北偏西方向有冬晚鎮。四座鎮子春夏秋冬、由日到夜命名,各有其色,乃陵川一帶文人騷客趨之若鶩的去處。還有不少車伕專接外地人遊四鎮,成套遊覽,可單可群,單純搭車或額外請嚮導都行,既方便又帶保障,倒也成了陵川一帶有趣的觀光勝景。
其實也不只聶成華覺得熱,其餘同門不是用手搧風,就是拍衣振袖,只有藍氏雙仙泰然自若。
陵川的這個時節,倒也不是多熱,只是偶爾幾日會是大明熊烈,他們回來得不湊巧罷了。
藍逸塵笑道:「合該你內功差,還怪盈盈一水間把你寵壞了?」
聶成華委屈巴巴,小時候不努力是真的,可去了崑崙山回來想要努力,卻不允許努力了。
藍浩清默默收回搧風的手,故作正經。誰讓他平時有在認真鍛鍊內功心訣,也常被誇內功好,眼下卻也熱得難受,那他與聶成華又有何不同?
不過,在盈盈一水間問道一載,確實荒廢不少,成日閒來無事,悠悠閒閒。真與雲中君說的「問道期間學子一視同仁」,將自己也當成尋常學子了。
經問道一載,見識到形形色色與自己年紀一般大的人,更別說幾乎天天與世家公子們待在一塊,藍浩清早就看出自己不比多少人強,真要他形容自己,便是優秀中最平庸的一個吧。他可不甘如此。
隨後,一行人跨過大門,守門弟子見之,欣然歡迎。聶成華與藍浩清熱情招呼,流連了好一會兒,其實是為了多乘點涼。
藍逸塵道:「都回房去吧。浩清、阿芳,整理完了就道廳堂來。」
眾小輩齊聲道是,目送雙仙御劍離去。他們就是在自家都不走路的。眾人各自散去。
前院徑直走去就是大廳,大廳位於日月山莊正中心,前有二十階。大廳正後方一區便是親眷子弟、嫡嗣、長輩的寢室以及主臥。不過長輩與主人房間和親眷房又是不連通的。
要回寢舍只能走大廳左邊,右邊是往主臥與長輩房的。一進日月山莊,往右手邊去便是一人造池塘,走木橋過去則到大花園。不往花園,往山莊裡側行去,下橋右手邊是些家用建築,再往更裡側走則是每位客人都嫌遠的客房區。而客房區與主臥也是不連通的。
至於大廳左側,除灶房、膳堂、小廳外,主要是武場用地,武場前側是養狗的地方,後側則是一般弟子的寢舍,再往內則是倉庫。
別說來客嫌客房遠,就連自家人都嫌房間遠,反倒一般門生所居還離山門近上許多。雖說平時就在內部活動,但去哪兒都還是遠。可要說路線上有什麼問題倒也沒有,只有親眷子弟與嫡嗣較不方便罷了。
最有問題的,是雙仙不讓小輩在家中御劍,他倆不是小輩,所以可以。
聶成華的房間就在藍浩清旁邊不遠,只是規模小了許多,先不說主僕之分,藍浩清的屋子是後來修建的,與主人房一樣大,都是為了日後成婚。雖說藍浩清是要當宗主的人,不過主人房只會一直是雙仙所居,這是藍浩清堅持的,而他沒說的是,因為他不想走那麼遠的路。
好不容易回到房間,聶成華與藍浩清各自整理一番,前者率先出屋,到一旁的井打水洗臉,清涼清涼。不多時,藍浩清也出來了。
二人又繞了大半個圈來到大廳,他們真心認為大廳該開個後門。
廳堂大門敞開,藍氏雙仙已端坐雙主位了。有趣的是,生為長兄的藍逸塵反而坐在家主配偶的那一席。
倆小輩將大門帶上,入左側席位。他二人心中思慮不安,畢竟雙仙摒退下人,獨獨召見他倆時,都不會說啥好消息。
不過看雙仙悠悠哉哉飲茶,或許事情沒有他們所想那麼糟。
藍逸塵將茶飲盡,置盞於案,看向倆小輩,淡淡道:「陸家消息傳來了。」
*
聶成華與藍浩清如何都沒想過,藍逸塵與藍逸情會用如此淡漠的神情,說出那麼可怕的話。
「就在前日,蓬萊盛會第四天。風仲羲去了陸家,除了一般門生,還有兩個奇怪的人,身穿八卦麒麟裳,卻以帷帽遮掩。燈火闌珊處無事,但人有事。玄機已先一步帶著日月劍匣躲藏了,尚不知是否有傷,不過……」
藍逸塵淡然緩聲,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說了令人膽戰心驚的「不過」二字便止住了嘴。藍逸情接著道:「不過風仲羲堅持察看法器庫,發現日月劍匣確實不在,就什麼也沒要,卻對陸家大言詆毀,血口噴人,陸仁安好言相勸,風仲羲並不領情,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然後……」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學藍逸塵將話止在了這裡。
倆小輩聽得戰戰兢兢,聶成華抱頭崩潰道:「然後什麼啊啊啊啊啊!」
藍逸塵眉睫登時沉凝,道:「然後好在陸宗主出關及時,鎮住場面,卻對風仲羲身邊那兩個蒙面人起疑,堅持要一窺真容,風仲羲沒拒絕,只說那兩人脾氣不好,怕是不會允許,陸宗主卻上前欲動手。怎知……」
倆小輩聽得倒抽一大口氣,要是雙仙再這樣一人一段大賣關子,他倆的小心臟真承受不住了。聶成華簡直想哭。
藍逸情微微蹙起眉頭,接著道:「怎知那倆蒙面人二話不說,忽然發難,打傷陸宗主與不少陸家人。風仲羲讓門生壓制,也折損不少。不知何處請來的高人,一左持劍,一右持劍,似乎不只戴著帷帽,還蒙著眼。」
藍逸塵補充道:「消息來源親眼所見,稱那二人武功超常,身手極好,絕非尋常修士,迅雷飛劍,無聲無息,就是動作有些怪,這個倒沒說清楚。但陸宗主與門生幾十人都壓制不住,一直到陸宗主吐血跪地,風家門生才上前,不一會兒便制伏了,風仲羲也並未多留,只說日後再來賠罪。」
雖說是一人一口氣說完了,可聽得倆小輩又是倒抽一大口氣。聶成華拍桌大罵:「風仲羲根本是故意的!」
雙仙不以為然,藍逸情道:「雖說風家傷人不該,但的確是陸宗主魯莽了,畢竟風仲羲提前警告過了。」
藍浩清肅然:「大哥二哥,你們交友甚廣,天下高人能有幾個不知的?可對那兩位高人有眉目?持左手劍的人並不多吧?陸宗主他……傷勢可還好?」
藍逸塵搖搖頭道:「不知姓名不知其貌,線索太少,猜不出,只知絕非泛泛之輩。陸宗主受傷是有些重,但尚不危及性命,好生調養就能恢復,只是閉關二載,算是白費了,指不定還多賠了,鬚鬢皆白,站都站不穩。可惜啊,聽聞本來能突破至元嬰中期。」
倆小輩心有餘悸。金丹之上才是元嬰,金丹至元嬰便是一個巨大的分水嶺,多少人窮極一生都不見得能突破,敢情陸宗主本有元嬰初期的實力,不過,如今的雙仙已是元嬰末期了,那麼兩位蒙面高人的修為豈不是在元嬰之上?怎可能天下有這般實力者,卻不得雙仙所知?
雙仙的消息,每每都似親眼所見,這也是讓倆小輩驚悚的原因之一。
雖說修為如何,不同於表現實力如何,但金丹以上,甚至到了元嬰,只差一小階境界,在各方面都會有天壤之別的差距,不是能隨便越級打怪的。
聶成華憤憤咬牙:「不愧是玄機大哥和陸寧的親爹,但竟會被兩個來路不明的打成重傷……可恨!」
雙仙緩緩起身,藍逸情道:「我們要先回逸仙閬苑了,玄機為掩人耳目,應是不會隨意御劍,眼下不知身在何處。若他安全到了逸仙閬苑,我再發消息回來。」
聶成華抬頭忙問:「要是玄機大哥一直沒到呢?」
藍逸情淺淺睨了一眼,道:「等他五日,若是不來,當他不會來了。」
藍浩清戰戰兢兢地問:「大哥二哥,不去找玄機大哥嗎?」
藍逸情淡淡道:「找,也不是我們去找。你們兩個,顧好家門,切勿鬧事,我們去與夫人說一聲便走了。」
說畢,雙仙便行出席位,徑直向廳門走去。說的夫人,便是藍浩清與藍庭的姨娘,是姐弟倆親娘的親妹妹,打理日月山莊內務。
倆小輩互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無奈與委屈,但也只好雙雙起身,朝著倆背影作揖,一喊「大哥二哥」,一喊「大師兄二師兄」,共言「路上小心」。
待廳門再度敞開,藍浩清道:「聶成華,咱們先去找阿姐吧?晚些再去找我姨娘。」
聶成華欣然:「好啊,師姐好像在花園那兒!」
二人興高采烈朝著大池去,上了木橋,過兩個岔口便能到大花園。
一入藍家花園,便可賞得一片蘭花。鳥語花香,百花爭豔。園中有一大亭,二人遙望過去,一人坐於其中。
聶成華與藍浩清飛奔而去,齊齊揮手,一個喊「阿姐」,一個喊「師姐」。
庭中女子循聲望去,欣喜若狂,驀然起身步下亭子,招手道:「浩清、阿芳,方才就聽說你們回來了,終於肯來找我了!」
藍庭為藍家獨女,與白湘鈴義結金蘭。她天生體質不佳,無法習武修道,就在家中幫襯姨娘,偶爾也會下廚。藍庭生得一副嬌弱之軀,性格溫柔,巧笑倩兮,最喜新奇有趣、風雅之物。因為能做的事也不多,屬十足的大家閨秀,倒是將琴棋書畫修得有聲有色,還有一副好嗓音。打小藍浩清晚上睡不著時,都是藍庭在一旁唱曲子給他聽的,分明兩個都是小娃娃。
聶成華與藍浩清邊跑邊推擠,像要搶著第一個到藍庭面前,最後是藍浩清先了半步,沒辦法,聶小狗撞不過那頭藍大牛。
二人止步立定,藍浩清舒心道:「阿姐!整整一年沒見了,我們回來了!見過大哥二哥了嗎?」
還沒等藍庭回答,聶成華接著開口:「師姐師姐!我有好多話想跟妳說!憋了我整整一年啊!」
藍浩清立即變臉,側頭看去,罵道:「聶成華你先閉嘴!」
聶成華翹起鼻子哼了哼聲,嘴角卻是高高揚起,道:「你才閉嘴呢藍大牛!」
藍浩清繃著臉罵道:「聶成狗你這無賴!」
眼看兩人就要鬥起嘴來,也不知都是什麼有趣的稱呼,藍庭掩嘴失笑道:「好了好了,你倆別吵。大哥二哥一回來就來找我了,好啦,別光站著了,有什麼話坐下說,我還給你們泡了花茶呢。你們說什麼我都聽好不好?」
倆少年互視一眼,齊齊笑道:「好!」
三人走進亭子坐下,盞中茶滿,花瓣輕漾。
聶成華與藍浩清先將參加問道的世家公子們介紹了一遍,除了早有交情的白雲賀,接著便直說蓬萊盛會上發生的事,以及之後得去崑崙山一趟的事。
藍庭聽得心驚憂悵,話題很快就轉走,又從聶成華四處闖禍開始說起了。
聶成華一邊避重就輕,藍浩清一邊加油添醋地補充,順便再罵上幾句。藍庭聽著,又驚又喜,情緒起起伏伏,也不忘笑著對聶成華訓上一訓。
要說藍浩清除了見親朋好友、受到表揚、慶祝收禮、修為有所突破外還會高興的,便是聽到看到聶成華被教訓的時候了。
說起考核與比武大會時,聶成華還拉著自家公子起來比劃,兩人都互損對方,又把自己誇得亂七八糟。藍庭聽了都笑得合不攏嘴,直說他倆浮誇。
結果聊到太陽都落山了也只講了些大事,而且他們還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見江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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