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藍家四人到了滄雲城後,繁華盛景,人來人往,叫賣聲不斷,一切看來都是那般平和,烈日依舊,可他們心中總有股惡寒久縈不去。
他們先隨便吃了些東西,然後就在找客棧落腳。聶成華說上回來滄雲城,路上可沒這麼多人,想來是很多百家之人也來了,不論是不是受邀去崑崙山,實在不好分辨有哪些人會上山。
聶成華暗暗想到,雖說風家是說七月開始,但陸家離風家最近,說不定已經到滄雲城,甚至是上崑崙山了。他真不敢想像陸寧會是什麼狀態,誰讓他倆師兄還特地叮囑了?
四身鳳尾蘭夢裳在大街上走動,一邊注意來往的行人,一邊尋找客棧。
走著走著,范牧忽然瞥向淵藪一處,疑惑道:「咦?公子、成華兄,我好像看到竹影疏葉裳了?」
藍家四人止步,前頭二人詫然回首,齊聲道:「真的假的?哪個方向?」
范牧抬起右手指向左側一方,道:「那兒,往西邊去了。我沒瞧見人,也沒瞧清楚花紋,但肯定是紫衣,能隨便穿紫色衣裳的可沒幾個!」
聶成華與藍浩清交換過眼神,又齊齊頷首,朝著范牧所指的方向鑽入人群中,很快便不見蹤影。范牧與李設愣愣地看兩個身影快速穿梭在人群中直到消失,呆滯片刻,忽然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又狼狽地跟了過去。
范牧說的竹影疏葉裳,是南良唐氏的家服。紫衣黑邊,上頭紋有君子唐竹,腰帶上繡有竹葉圖樣。而范牧之所以會說能隨便穿紫服者沒幾個,不僅是因為紫綢昂貴,更因道家奉紫為尊,為避免爭搶,各家決定避而不用。
而唐門的紫染,並非礦石提煉,而是南良獨有的一種蟲血,也是唐門除蠱毒外最大的產業,南良各地皆有飼養,不得私售,所以只有南良唐氏能如此「放肆」,反正他們本就不理會中原的條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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淵藪之中,聶成華瞥見一襲紫衣,喊了藍浩清一聲,二人快速奔去,就像在山裡打獵那般,行動快速,卻又小心翼翼。周圍的人群就像山中林木,能不觸及就不觸及,不然發出聲音,獵物可就跑了。
當然這並不是打獵,發出聲音是無所謂的,但正因為不在山林中,才更不可觸及周遭之人物。
聶成華定睛一看,心中驚了一驚,確實是竹影疏葉裳,額上還很明顯綁著一條素麻抹額,其帶飄飄,更重要的是,那人身姿嬌小,背影單薄,簡直是個女孩子。
藍浩清也看清了,兩人相視一笑,一左一右繞了過去,決定竄到那人面前。
在後面艱難跟上的范牧與李設,見自家公子與聶成華左右分開,又看到前方的嬌小紫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繼續前行,跟隨其後。
不過一會兒,聶成華與藍浩清竄出人群,同時跳到那人面前。聶成華喊了一聲:「唐小三!」
「哇啊!」本就神色慌張的唐言軒被這麼一嚇,花容失色,踉蹌一步,他驚魂未定地盯著眼前二人,呆滯許久,神情堪堪轉為泫然欲泣,感動一臉,懦懦道:「藍浩清、聶成華……你們、你們……」
藍家二人發現眼前人竟帶著面紗,只露出一雙淺色的眸子,也不可能認錯了,又以為對方是見了他倆而欣喜感動,心中莫名得意了起來,正要招呼,唐言軒卻忽然激動叫道:「你們有沒有看到我家的人啊!」
你家的誰啊!換藍家二人傻住了,都來不及驚豔,只想到:唐家人遮了部分面容果然都只起了反效果,反而更引人注目了。
范牧與李設正行至唐言軒後頭,也呆了一臉。
瞧唐言軒將面紗反掛至腦後,露出一張又倉皇又急得快哭出來的面容,聶成華慢慢回過神,道:「唐小三,你又迷路啦?」
唐言軒抽了抽鼻子,罵道:「才不是迷路!是他們走丟了!」
聶成華噗嗤一聲,道:「什麼他們走丟?分明是你走丟了!來來來,先到旁邊來。」
然後藍家四人與唐家一人就退到城牆邊順便遮蔭了。
藍浩清雙手環胸,滿臉不信任,道:「行吧,唐小三,我們就姑且聽聽,他們是怎麼走丟的吧?」
他特地強調了「他們」兩個字。
唐言軒癟了癟嘴,道:「在客棧用完午膳之後,我們四人在街上閒逛,然後我看到一攤賣扇子的,就湊了過去。然後、然後……等我回過頭的時候他們就都不見了!」
藍家四人齊齊愣住,隨後噗嗤一聲,倆門生當即摀住嘴退到邊上,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
聶成華倒是不留情面,直接大笑道:「賣扇子的哈哈哈哈!你這意圖太明顯了哈哈哈!」
藍浩清一時沒聽明白,尋思片刻後,恍然道:「扇子!白雲賀!原來如此!」
唐言軒沉面,後悔將攤販賣什麼說出來。聶成華抹抹眼角,笑意未止,道:「不過啊,你們家的人竟然讓你這個小少爺走在最後頭,還沒發現你丟了,確實是他們不對了!」
此話對唐言軒來說有如大大的支持,他立刻轉笑道:「對吧對吧!我找他們一個時辰了,半個人影都沒見著!他們也沒回客棧!」
其實最後一句話是虛的,因為他壓根不記得住的客棧在哪兒,只是走動時路過每個客棧就會探頭瞅一瞅,有印象有路過下榻的那間。
「你走丟的事我們是明白了。」藍浩清面帶驚訝,「先不說這個,你們還住了客棧?來幾天了?有我們認識的嗎?」
唐言軒一張笑面登時又沉了下去,明顯是在表達說他走丟的不滿。他哼了哼聲,道:「第四天了!一個是唐蒙!」
藍家四人驚呼,聶成華收起笑容,道:「你都來四天了?那你為何不乾脆直接上山算了?至少不會走丟吧?」
唐言軒皺了皺眉,道:「唐門老早就收到請帖,我還拖了幾天才出門。大概是念在我家離得遠吧?來這比去雲門還遠。然後,又不急著上山,不是後天才開始嗎。我到這滄雲城第一日,風家的人告訴我,我是第一個到的,讓我等別人來了再上去就好。」
聶成華愕然:「啊?風家告訴你的?你與風家關係那般好了?」
唐言軒咬了咬牙,沒好氣地說:「才不好!都是他自己來搭話,我問什麼他就說什麼的!我可沒逼他!」
藍家四人齊齊驚愕不已,原來是「他」,而非「他們」!
靜默須臾,藍浩清訕訕道:「總之,咱們先在路上走走,看能不能碰到其他人。說起來,唐小三你認得回客棧的路嗎?你方才說他們沒回客棧,顯然是去看過了吧?」
唐言軒語塞一時,癟癟嘴又撇過了頭,細聲道:「不認得。」
藍家四人心內齊齊無奈,暗忖:都來幾天了還不認得路,難怪要讓他走在後頭,晃了一個時辰,誤打誤撞找到下榻的客棧也不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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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浩浩蕩蕩於街上閒晃,唐言軒又將面紗掛上了,聶成華問起客棧的名字,唐言軒答不知,只說是風家特地給他們安排的,還說是滄雲城內最好的客棧。
藍浩清數落他比白陌桑還不如,白陌桑只是學堂上一問三不知,至少還知道回家的路。唐言軒竟啞口無言,聽得聶成華唪聲不止,另外二人憋笑不止。
又走了一會兒,聶成華覺得有些無聊,而且才吃飽飯,他打了個呵欠,道:「你們說,唐蒙他們會不會認為唐小三方向感不好,一定會走遠,所以跑到別的街區去了?」
藍浩清深思一番,點點頭道:「這倒是有可能。而且他們肯定會分頭行動。唐小三,你知道咱們從哪裡來的嗎?」
唐言軒聞之色變,囁嚅道:「……後、後面!」
走在後頭的倆藍家門生噗嗤一聲,竊竊發笑。聶成華攤手道:「廢話,你當你倒著走的嗎?」
唐言軒雙目憤憤,卻反駁不了一句話,感覺多說多錯,以後他們再故意問類似問題,還是乾脆點全說不知道好了。
聶成華又打了兩個呵欠,藍浩清猛然一頓,說了句「待在這兒」後,便兀自縱步而去,徒留四人不解。
聶成華舉手齊眉,蹬了兩下,隨便瞅了幾眼也沒瞅出端倪,索性放棄,道:「他大概是看到唐家人了,咱們去旁邊等等吧。」
唐言軒懦懦道:「他不是要咱們待在這兒嗎?」
這裡可是大街中間。聶成華於心中翻了個白眼,搧搧手逕自朝旁邊靠去,嘆道:「他叫藍浩清,不叫唐言軒。」
唐言軒臉色一僵,無明怒火油然而生,踱步跟上。倆藍家門生相視一笑,范牧低聲道:「唐公子好有趣啊。」
四人等了一會兒,就看到藍浩清搭著一人肩膀堪堪行來。唐言軒驚呼:「唐蒙!」
唐蒙聽見叫喚,仔細張望,見到自家少爺,不禁涕泗漣洏,急急跑了過去,哭道:「嗚嗚嗚!可終於找到你啦少爺!我們擔心死了嗚嗚嗚……」
沒這麼誇張吧?已經取下面紗的唐言軒錯愕一臉,不知該說什麼好。唐蒙抹了抹臉,朝緩緩走來的藍家公子深深作揖,道:「多謝藍公子相助!藍公子大恩大德,小人畢生難忘!」
太誇張了吧?藍浩清的神情霎時與唐言軒一樣,錯愕滿滿。靜默片刻,他無奈道:「舉手之勞,無須如此。」
聶成華道:「唐蒙,另外二人呢?」
唐蒙立即轉了過去,道:「我們三人分開了,說好晚膳時間於客棧會合。」
聶成華笑得一臉和善,道:「好,那你趕緊帶我們去客棧吧。你家小少爺可不認得路!」
唐蒙怔了一怔,看向自家少爺,卻得一個惡狠狠的眼神作回應,他故作正經,毅然道:「是!請隨我來!」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好大的客棧,開了一張雅座大桌,藍浩清在內,聶成華在右,唐言軒在左,唐蒙在外,而范牧與李設站在雅座前的階梯兩旁。點了茶與幾樣小食,唐言軒被迫將來到滄雲城之後的事如實告知。
唐言軒說,他們四個到滄雲城之後,四處打探消息,卻都沒有風家邀請各路修士的線索,之後打算找個地方過夜,在半路就遇到風家的人,帶頭的那個正月時去過唐門,名喚風夕,特別熱情,還安排他們到這家據說是滄雲城最大最好的客棧。
風夕還說,麒麟崗的確困住很多走屍,不過因法陣之緣,走屍出不來,所以也不著急。其實說白了,就是想辦場跟問道考核一樣的活動。還說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畢竟他是風棋的堂兄,在家的地位並不低。
最後唐言軒一臉惡寒,道:「然後我每天都會被他遇見……年初風家來弔唁的就是他,那時的他就很詭異了……」
原來風家也去唐門弔唁了,不過「被他遇見」這個說法很是奇怪。聶成華與藍浩清互相看了看,眼神交流了一些想法。聶成華調笑道:「唐小三,敢情那個風夕也是你的愛慕者啊!聽著是一見鍾情呢,還是衝著你去唐門的呢?」
唐言軒抱肩直搖頭道:「別說這個了這不重要……別再噁心我了!唐蒙給你們跪下了!」
唐蒙無言以對,他慶幸自己是盤坐而非跪坐,否則真會不小心磕了頭。
藍浩清道:「話說回來,你今天見過那風夕了嗎?還有這三天內有誰上山了嗎?」
唐言軒抬起一張陰沉的面容,道:「今天還沒。聽說徐央跟徐凡凡昨日先上山了,還有幾名修士,大概是為了省打尖費。倒是世家一個都還沒來,我等了整整三天就等到你們而已。」
聶成華扣起下顎,道:「假設請帖是從遠的地方開始發的,那金、白兩家也該收到了才對。還有陸家離這兒最近,都有人上山了,總不會還沒收到邀請吧?」
唐言軒鬆了鬆身子,眉頭卻仍緊蹙,道:「你這麼說的意思,是你認為世家都會收到邀請了?」
聶成華愣了愣,反問道:「你這麼說的意思,是你認為世家不一定都會收到邀請了?」
「我不知道。」唐言軒舒展眉頭,「但誰說風家一定要邀請每個世家了?風棋在蓬萊盛會上也沒說啊。」
位上的藍家二人驚訝萬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唐言軒又道:「不過我也不確定,等那個風夕來了我再問他。你們還有什麼要問的?」
二人互相看了看對方,呆愣愣地眨了眨眸子,從彼此的眼神看來,二人都腦子一片空白。
見他二人沒有答話,唐言軒又嘆道:「算了,兩個呆子。算算時間,他應該也差不多……」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門口傳來小二熱情宏亮的招呼聲,口口聲聲喊著「風道長」。
唐言軒臉色登時刷白,喃喃道:「……我就說吧!」
藍家二人只在想:方向感不行,時間倒是掐得很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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