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麒麟堂前,風青才鬆了一口氣,正打算接著說事宜,不料口都還未開,忽然有一男子快步行來,他還以為有什麼事,便帶著困惑隨其身姿。
可等到風青讀懂對方的神色,並察覺到不該如此的氣息時,為時已晚。
那男子快步來到風青跟前,就在眾人困惑之際,忽然從袖中掏出小刀,迅速架在了風青頸上。他架著風青轉過身,衝著面前的八卦麒麟大罵:「一群瘋子!風棋!這傢伙是你重要的隨侍吧?快將我父親的遺物交出來,保證不傷他一根毫毛!」
他之所言,無人明白。
驚呼聲此起彼落,聶成華與藍浩清又互視一眼,前者用唇語說「啥情況」,後者用唇語答「我哪知」。
唐言軒又探了探頭,道:「嗯?怎麼還有節目?現在又什麼情況?」
白雲賀更加錯愕,搖搖頭道:「這個狗腦子也看不懂了。」
風青嚇得臉色死白,雙唇歙張不定,「少爺」二字左右就是吐不出來,他提心吊膽,吞一口唾沫,喉結向上一滑,撞上了冰涼的刀刃,叫他恐懼倍加。
其實那男子背對外家人,正後方便是世家公子們,顯然是將身後眾人視為友而非敵了。
聶成華與藍浩清離得最近,也不知當救不當救,卻不約而同想起雙仙說的「按兵不動,靜觀其變」,便都沒有動作,只是保持警惕。
聶成華不討厭風青,方才吠兩聲也只是表達不滿,順便想激出蒙面二人的真身,可惜風棋竟異常鎮定。不過,他也很在意那人說的「父親的遺物」,只是如此衝動行事,且不說蒙面二人在場了,就算不在,那烏泱泱的八卦麒麟也能將人撕碎。
姑且有三種可能。第一是那人家中遭了風家洗劫,傷亡重大;第二是風家併吞他家不成,抵禦時造成傷亡;第三是那人之父依附風家卻不幸身亡。
但,原因如何,似乎也不大重要了。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風棋竟沒有發怒,只是平靜的神色中,眉眼間噙上了倨傲,分明處於同個高度,卻仍散發出睥睨而下的氣魄,他稍稍沉了聲音,道:「哪裡來的雜碎?風青,確定是邀請的客人嗎?」
那男子瞠目結舌,架著風青的力道越發加重,風青的臉也憋得更加慘白。
聶成華莫名想笑,因為風棋看起來不像裝的,那人與風家有深仇大恨,風棋卻連邀請了誰都不認得。雖說八卦麒麟沒有無辜的,可對風青發難確實愚蠢又不合理。
況且為何不昨日發難?這豈不是挑日子送死嗎?
雖說風棋問的是風青,但風青根本不可能回答,若非男子架著他,他怕是會直接跌在地上。
在風青眼中的水潤即將奪眶滑落時,風棋面色一沉,眉目一凝,抬手一擺,道:「一光。」
那男子一怔,還沒明白過來,便忽有一道利風疾來,他感覺到一股涼意,又感覺到一股溫熱,接著是一股空虛,最後感覺到的,是疼痛。
「──啊啊啊啊啊!」
男子失聲大叫,小刀咣噹落地,除了利刃,還有與其相連的手掌。
外客眾人嚇退了一步,誰也沒看清方才的情況,但還是知道發生了什麼。蒙面之一較為矮小的那人,也就是佩劍於右腰的,以左手持劍,長劍都還未收鞘,且刃上還滴著鮮血。
那人驚聲狂吼,臉色死白,抓著自己前端空虛的右腕,腳步趔趄,凌亂退了兩步,使得聶成華與藍浩清向兩旁退開。
風青眼睜睜看著銀光飛速劃過,不,他並未看到鋒刃,只感受到了銳利的風,還有濺到他臉上的濕滑溫熱。
風青顫抖地回過身,看到那人腕前空虛,鮮血如泉湧,頓時嚇得腳步虛軟,朝一旁踉蹌幾步後跌坐在地,綿延流出驚懼的低吟。
誰也不知,被稱為一光的蒙面人,是何時跨出那幾大步,又是何時將劍出鞘的。與其說風青是看到斷腕而害怕,倒不如說他身為醫者,是對蒙面人感到恐懼更為貼切。
除了驚叫嘶吼外,全場噤聲,任誰都大氣不敢喘。風棋的神情變得舒遲幾分,口吻也有了幾分慵懶,道:「一光,回。」
蒙面人霎時甩去劍上血跡,將劍收鞘,退回原位,所有動作皆是乾脆俐落,穩重且迅捷。金冠玉見之,深刻認為自家金宵都不如其人。
風棋看向跌坐那人,道:「風青,滾過來,真是丟臉。」
風青根本站不起來,他本想開口明說,打顫的牙關沒給他這機會。
失掌那男子還在驚叫中腳步錯亂,他的神色從滿分的驚恐,多了兩分的慍怒,且目光瞧向了跌坐在地的風青。
聶成華沒管三七二十幾,立即縱步擋在風青面前,藍浩清見狀,也跟著過去了,只是他蹲到了風青身邊。
雖說風青的處境安全了許多,風棋卻神色一變,大聲喝斥:「髒死了,快拖下去!」
很快就有三名風家修士圍上來,一人從正面抓住那男子的兩腕,一人從背面將其架住,一人徒手拾起地上斷掌與小刀。
在此期間,藍浩清盯著眼前情況,低聲開口:「風青,那兩個蒙面人是什麼來頭?」
風青愣了愣,一瞬間都不瘋狂打顫了,他努力張口道:「我、我只知,少爺喚他們一光、二玉,本來好像叫、叫璃光和藏玉。」
藍浩清眉頭一擰,道:「還有呢?打哪來的?」
風青也擰起眉頭,卻是垮著臉,顫聲道:「對、對不起,我真的不知。」
藍浩清迅速又問:「你殺過人嗎?」
風青多了兩分困惑,但仍搖搖頭道:「沒、沒有。」
這問題純屬好奇。藍浩清咂嘴一聲,也沒功夫多問了,因為風家修士總算將鬧事男子給拖走了,很快就聽不見那人對風家的惡毒辱罵,孑遺地上的血泊。
一眾外家人不言不動,所有人都忌憚著蒙面二人的實力。如今劍已飲血,就算是聶成華,也不敢妄動,只要風棋一個下令,憑蒙面人的身手,誰都躲不掉。
無風卻透著一股危險的味道,伴隨著鮮血。
風棋眉間緊蹙,重重吐出一口氣,道:「藍公子、聶同硯,多謝二位。」
最後那四個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聶成華朝身後瞥了一眼,向風棋笑道:「別客氣,都是同窗,舉手之勞。」
他這話倒也印了風棋說的「同窗情誼」了。
藍浩清將風青攙起,同時在其耳畔說:「誰敢動我藍浩清的人,我會要他血債血償。」
風青驚得雙腿打顫,若非被攙扶,怕是又要跌回去。
風棋沉黑一臉,不耐煩地開口:「風青,回來!」
風青猛一顫,連忙擺脫藍浩清的攙扶,踉踉蹌蹌回到風棋身邊,點頭哈腰:「少爺,對不起、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對不起。」
聶成華與藍浩清看了看風青,之後雙雙復位。
唐言軒探著頭,用氣音急切道:「喂!你們到底在幹嘛啊?那個白痴該不會是安排好的?」
藍浩清翻了個白眼,道:「不是,我也看不明白,但能確定一件事了。」
聶成華語重心長將話接上:「那兩個蒙面人,惹不起。」
唐言軒沒再說話,而是將臉埋進了白雲賀後背。白雲賀能察覺到唐言軒的恐懼,卻沒辦法將其擁入懷中安撫。
另一方面。
風棋嘆了嘆氣,用雙指揉捏著眉心,他向身後招了招手,很快有一名年紀稍長的修士上前,朝眾人拱手道:「方才讓諸位見笑了。入麒麟崗前,還請諸位將佩劍交與我們保管。」
就這麼一句,沒有任何解釋。眾人當然是怨聲載道,靈劍即為人,人在劍在,如此要求,是可忍,孰不可忍?
外家人群中有一喊聲:「開什麼玩笑?佩劍交給你們了,我們不就手無寸鐵,還怎麼除祟?」
風家修士循聲望去,自是尋人無果。他淺淺嘆了口氣,揚起一個毫無情感的淺笑,道:「是這樣的,諸位也知麒麟崗上布有禁制,走屍才出不來。那即便諸位進去了,法陣也不能撤,我們是怕諸位佩劍的靈力對法陣有所影響,以防萬一。還請諸位莫要擔心,我們有另外準備佩劍與諸位使用。」
白雲賀皺起眉頭,朗聲道:「走屍能用尋常刀劍消滅?你當走屍與你一般不堪一擊?」
他身後的唐言軒驚了一驚,連忙掐住他外衣一隅,雖說晚了一步,但明顯是在制止他。白雲賀瞥了身後一眼,神情還是格外凝重。
唐言軒瞧見那道目光,他忽然覺得,白雲賀並非單純在質問與數落風家人,更像是一直以來的堅持被人強行干擾的不悅。
既是世家公子發話,風家修士定了一定,將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又上提了一些,道:「公子莫急,有法陣在,肯定滅得去!」
藍浩清雙手環胸,道:「行,你先拿著要配給我們的劍去滅滅看,能滅得了一走屍一煞屍,我便信你,若你滅不了,我也不怪你們劍爛,就怪你資質庸俗,不如我替你廢了,讓你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免得丟了靈門百家的臉面。」
聶成華向自家公子投去讚賞的目光,若非局面不允許,他還要舉起兩個拇指。
風家修士嘴角抽了抽,歛起笑容,森森盯著藍家公子,沉默片刻,沉聲喊道:「收劍!」
語音一落,周圍的風家人全圍了上來,保持著約十五步的距離,卻將他們困得密不透風。風家修士作揖又道:「還望諸位配合。」
白雲賀兩手按在佩劍上,一個伏身踏了出去,越過最前頭的藍浩清時,將劍出鞘,由下而上朝風家修士劈出一道劍氣。唐言軒確實有一眨眼沒抓緊,可他哪知白雲賀會如此啊!
那風家修士正要將面門抬起,壓根躲不過去,可身後一名離風棋很近的少年眼明手快,及時抽劍,湊上前擋了下來,將其嚇了一跳。
那名少年修士倒不是為了保護同門,而是保護站在後面的自家少爺。
四周風家人一陣騷動,即將要縮短距離,風棋卻喊道:「不許動手!」
周圍立刻安分下來。聶成華一個咬牙,也跨出步子抽劍劈了過去,怎料又一名少年竄出來,穩穩接下。白雲賀並無繼續動作,倒是聶成華還想再攻,甫抬劍,便冷不防被抓住手腕。他吃驚側頭看去,竟是陸靜虛。
聶成華也不是真的想鬧事,充其量是在幫白雲賀打圓場,畢竟有了在女媧臺意外替陸靜虛打圓場的經歷,他愣了一愣,雖然已經不打算繼續出手了,卻還是被腕上的大掌一個發力,隨著後退的陸靜虛,跟著向後而去。
聶成華沒跌倒,只是小小踉蹌,可他穩穩站定後,也沒搞清楚怎麼回事。
藍浩清看了看四周的八卦麒麟,喊道:「風棋!你到底想幹什麼,莫要欺人太甚!」
風棋又按了按眉心,緩緩說道:「來我風家,遵我風家。不從者,依律處。藍公子,雲門問道,不也如此嗎?」
藍浩清當即愕然,這才察覺被風棋擺了一道,難怪一直打著續問道、同窗情的名頭!不只是挖坑,更有將風家上升到與雲門等同的意思!
聶成華輕輕甩開了陸靜虛的手,將劍入鞘,咕噥道:「真是笑話,真當我們是家犬了?」
場面安靜得詭異,片刻,金冠玉喊道:「風公子,若以問道而論,靈虛幻境可佩己劍,若要仿之,是否須完妥?」
他的神情與聲調與平時不同,更像是在比武那般的認真。
百家眾人、各家門生、其他公子們,都對金冠玉敬佩不已。
本來領頭的風家修士吞了口唾沫,拂開眼前的少年,朝金冠玉作揖道:「金公子,非常抱歉,風家實在沒有雲中君那般神力,能打造出靈虛幻境,還請您將佩劍交與我們,做個榜樣。」
話已至此,金冠玉的行為萬分重大。眾人齊齊看向他,只見他瞅著那風家修士片刻,便手勁柔暢地卸下佩劍,卻未交遞過去,道:「金某與門生的佩劍可暫由貴府保管,但金宵的佩劍恕難從命。若貴府執意要取,莫怪金某強護了。」
他雖然接受交劍,卻並未落於下風,甚至有主導之勢,於一眾外家看來,與雄豪無異。
風家修士又吞了一口唾沫,戰戰兢兢回頭看了自家少爺,那神情足夠明顯了,他立即將面門回正,道:「依金公子。」
他隨後撤了手,扭頭喊道:「收劍!都注意了!這些佩劍比你們的命還重要,都給我拿好了!」
離得最近的少年修士早將劍入鞘,他朝金家公子行去,躬身抬起雙手,金冠玉毫無遲疑,將佩劍交遞過去。除金宵外,另外兩名門生亦不吭一聲,將佩劍交了出去。
金冠玉帶頭交劍,形勢一下扭轉過來。其實打從進了風家的門,便是風家處於上風,金冠玉反而平衡了這個陣勢。
一群八卦麒麟裳圍了上來,一眾外家咬牙暗罵,神情看來沒有一個是想交劍的,可手還是乖乖將佩劍遞了出去。
就剩公子們與世家子弟尚未交劍了。
白雲賀瞧向金冠玉,道:「金兄,你是認真的?」
金冠玉道:「金某未曾敷衍了事。」
白雲賀驚心,深知事態如此。他緊了緊牙關,憤憤將佩劍入鞘,遞了出去。立刻就有人上前接下。
白家兩名門生見之,亦行之。
唐言軒用力掐著自己的衣裳,抿了抿唇,心中又憤又怕,最終還是投降了。當他鬆開手,鬆開反抗的想法,他也卸下了佩劍,並朝後頭自家門生道:「唐蒙、春夏,交劍。」
聶成華急急看向自家公子,卻只得一個嘆氣的回應。任誰都知道,事已定,不可違。
待所有外家人手無寸鐵,領頭的風家修士終於發話:「那麼請諸位隨我來,等到了麒麟崗外,再發放佩劍。」
確如聶成華所猜,麒麟崗無分日夜。
他只在乎一件事,居然不讓他們吃飽再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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