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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在嘉勒鸞大屋庭園後方的一個圓頂亭前,愛德華正獨自進行他的日常劍術鍛鍊。
午後溫煦的陽光把草地染成金黃一片,以大理石建成的圓頂亭也受到太陽的恩惠,雪白的身軀染上了些微橙黃。在如此美景之中,很多人都會選擇坐下來靜心享受吧,但愛德華卻像是看不到周圍一切似的,只是專心地練習劍術。
在旁人的角度望去,他正對着空氣練習不同的劍法,但其實在他的腦海裏,他一直想像着自己正與一位特定的對象交戰,而他使出的劍法正是化解那人的攻勢。
那位對象不是路易斯,也不是夏絲妲,而是奈特。
自從在樹林被奈特偷襲後,愛德華就對這個神秘的男人越來越在意。上次一戰,奈特已經表明自己是衝着諾娃而來的,無論他的目的如何,只要諾娃一天仍在愛德華身邊,他就一定會再次找上門。愛德華到現在還是沒法猜透奈特到底是怎樣得知他的藏身處,但這一點放到現在已經不重要。自己現在成為了名符其實的領主,居住地會被公告全國,就更加容易被人找到。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做好準備,在奈特再次出現時不被他打敗。
他憑藉自己帶着諾娃逃走前,看過那一丁點的奈特劍法,從而想像並推斷他的劍法模式。雖然資料並不充足,但他的直覺不停訴說着,奈特的劍法跟自己的有些相似。
攻擊被擋下後的快速轉換反擊,以及輕盈的步伐,這兩個特點愛德華都同樣擁有。根據這兩點,愛德華有一個獨斷的推測,就是奈特跟自己一樣,也是攻守兼備的劍士。雖然提到攻守兼備的劍士,夏絲妲也是其一,但她的是以攻為守,以守為攻,兩者之間切換自如,但奈特的也許是攻時有力,守時精密,但兩者並非一體。而愛德華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劍法也有着同樣的特點,或者該說是缺點。他唯一不清楚的是,奈特會如何把「黑白」的能力融入到自己的劍術之中。
關於這一點實在沒有任何根據可以用來推測,唯有暫時放在一旁不管,先集中思考克制對方劍術的方法吧!愛德華在心中早已排好事情處理的優先次序,並把問題分拆成不同部分,逐一解決。
當然,他沒有忘記要繼續練習對應雙手劍的劍術,自己從來沒有忘記再次勝過路易斯的目標,只是那方面的劍術已經練得七七八八,他覺得現在應該把時間先投放在練習應對奈特的劍術,以防不時之需。
愛德華全身投入到練習當中,絲毫沒有留意到基斯杜化正在一棵樹後靜靜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直到他完成一系列動作,正要轉身坐下稍作休息時,才看到父親那副十年不變的微笑。
「你……在的嗎?怎麼不作聲?」被父親看見自己練劍的模樣,愛德華頓時覺得羞愧極了。他差點想把羞愧轉換成憤怒的質問,但又覺得不對,硬生生地吞下怒火,變成了略為溫和但又有些別扭的詢問。
「見你那麼專心地練習,不好意思打擾呢,」見愛德華釋出願意和自己對話的態度,基斯杜化心裏很是高興。但他深知兒子脾氣,對話必須一步一步來,不然只會前功進廢,所以明明心裏有想說下去的話,但都沒有說出口。
「有事叫我便可,不用太介意。」說完,愛德華走到亭前的階梯坐下,他沒有坐在階梯的中央,而是留空了右邊的置位,並抬頭望向左上方。基斯杜化輕輕一笑,走到愛德華預留的空位坐下。二人幾乎要碰到大家,但基斯杜化硬是留了一絲空隙,他知道這是兒子需要的空間範圍。
「很多年沒有看過你在這裏練劍了。」見愛德華沒有表現出抗拒,基斯杜化便決定主動打開話題。「你離家之前,總是在這裏練劍的。」
「嗯,習慣了。」愛德華輕聲回應。他沒有把頭轉過來,心裏其實有點抗拒這種回憶的話題,但仍然給予回應。
基斯杜化沒有回應,只是沉浸在回憶之中。以前他就是在這裏開始教導愛德華劍術的,沒想到時間過得那麼快,一眨眼十年便過去了。當時那個連劍也握不穩的小男孩,今天已經成為獨當一面的少年劍士。想到這一點,他的心裏不禁有點感觸。
無獨有偶,愛德華也想起了往事。他想起那個曾經站在這裏,懇求父親教他劍術的小男孩。當年心中滿懷的憧憬,現在回看是多麼的愚蠢;但以前與父親練劍的回憶,又令人格外懷念。
「有點掛念以前在這裏和你練劍的日子呢。」基斯杜化感嘆。「今天天氣那麼好,令人很想耍兩招呢。」
「那麼不如現在來一場?反正我有多帶一把劍出來。」愛德華看了看身旁的「虛空」和另外一把普通銀劍,突然提議。
「甚、甚麼?真的嗎?」基斯杜化感到不可思議。這個對自己態度一直別扭的兒子居然主動提議要和他對打一場?他不是聽錯了吧?
「呃……是啊!你不想打就算了!」愛德華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脫口說了些甚麼。他想收回提議,但太遲了,卡在尷尬的位置,最後決定硬着頭皮讓事情繼續進展下去。
就短短一場而已,算得了甚麼!
「當然想打,只是我有一段時間沒揮劍,可能很快便敗給你了。」基斯杜化心裏很興奮,沒想到愛德華真的願意跟他對打,就算只是短短一場,他也滿足。他接過愛德華遞過來的劍,打量了一下,發現手上的銀劍是他在愛德華十三歲生日時所送的生日禮物。銀劍沒有甚麼華麗的裝飾,最亮眼的是鋒利的劍尖和整把劍都沒有生鏽的痕跡。他還記得,當時自己把劍交給愛德華時,愛德華那一副不滿意的樣子,沒想到他一直留着這把劍,而且保存得那麼好。
基斯杜化握着劍,後退幾步與愛德華拉開距離。雖然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練劍,但當劍在手上,他整個人便立刻進入認真狀態,腦袋瞬間開始分析和預測愛德華的行動。依照目測,基斯杜化推斷愛德華手上的黑劍應該比自己的銀劍要重一些,但兩者長度相若,即是說對方的優勢將會是重量。作為愛德華首位劍術導師,他很清楚兒子劍術的優缺點,但不知道這幾年來他在外面學到多少,學到的知識又會對他的劍術風格帶來多少改變。
「像以前一樣嗎?」在十步之遙的愛德華大聲問。
「對,一盤決勝,斬或刺都可以,只要碰到對手的手或身前的部分便算贏,不用真的斬下去。」基斯杜化聽得懂愛德華的意思,並再次說明他們沿用了十年以上的對決規則。
這個規則自他教導愛德華練劍時便一直沿用在二人的對決之中。基斯杜化記得,這些年來的對決裏,幾乎八成以上都是他贏,而大多數時間他都有放水給年幼的愛德華,令他得到些成就感。現在兒子成為了舞者,那麼他應該要拿出全部的實力與之對決了,但現在自己這副老骨頭,還能像年輕時一樣揮劍嗎?
但可以拿出全部的實力跟兒子對劍,這是他多年來的夢想之一。
「這是當然吧!」愛德華心裏無奈,你難道覺得我當舞者後,習慣了真正的戰鬥,怕我不小心斬傷你,所以才多加最後一句嗎?基斯杜化只是輕輕一笑,像他以前教愛德華的那樣,舉劍向對手鞠躬,以示敬意。愛德華也回以同一動作,接着便擺出架式,準備開始對決。
二人的架式幾乎一樣,都是右腳踏前,左腳在後,只是基斯杜化的手放在左邊,劍尖朝上,而愛德華則是把手放在右邊,劍尖朝地。基斯杜化放眼望去,看見愛德華的架式沒甚麼破綻。他的站姿端正,重心穩固,以前自己教過他的重點都有記住,心裏很是滿意。
愛德華從前便是一握劍眼神便變得很堅定的類型,但基斯杜化留意到今天他的眼神比以前有不少分別。以往愛德華在握劍防禦時,視線會不時在對手和劍之間游走,有種兩邊都想戒備但不知道該把重點放哪邊的感覺,但現在他的視線十分穩定地放在基斯杜化的劍上,靜心戒備着,不會心急。那雙眼神,基斯杜化不會認錯,是經歷過生死才有的戰士眼神。
有趣,那就讓我看看你現在的實力!
基斯杜化把手改為放往右邊,愛德華也立刻把劍尖改為指向左下防備。二人都向右踏步,不讓對方在方位上有任何優勢。對峙一會後,愛德華首先往前,在劍快要碰到基斯杜化的距離時從下而上揮斬。
劍沒有揮中基斯杜化,愛德華再從右下往上揮,兩擊逼使基斯杜化退後。正當基斯杜化以為第三擊會是刺擊,並往上刺要擋下攻擊時,愛德華居然捲劍換邊,上前的同時從右上斬向基斯杜化的肩膀。
基斯杜化往左後側一退,避開的同時改往前推劍,擋下愛德華的斬擊。深知自己形勢不利,基斯杜化立刻把劍往上推至劍尖,用力把他推開後再抽劍退後防禦,不給愛德華輕易追擊的機會。
愛德華平時愛用的這個推劍方法正是基斯杜化教他的。看得出兒子想要上前進攻,基斯杜化搶先半拍再次搶走主動權。他快速刺向愛德華的左上腰和左中腰側,兩發都被對方順利避開,正當他要再往前刺時,突然在半路收劍,旋轉半圈後再從左上向下斬去。
愛德華嚇了一跳,立刻舉劍橫架擋下斬擊,再立刻抽劍前刺,沒有刺中基斯杜化,但成功逼他後退。為了不給父親再次有主動攻擊的機會,愛德華一個箭步上前,高速從左右上下連續使出四次揮斬,被基斯杜化擋下的話便立刻捲劍再抽擊,不給他喘息的時間。在連擊間抓到空隙,愛德華立刻改往前刺,怎知中了基斯杜化的計,「虛空」被銀劍狠狠擊開並往下跌。基斯杜化立刻乘勝追擊,上前就是一刺。
銀劍劍尖快要碰到愛德華的肩膀時,突然被「虛空」從左邊大力擊走,力度之大令其劍尖頓時朝地。未等基斯杜化回過神來,愛德華立即上前,同時向左上側一揮,「虛空」抵在基斯杜化的頸項上,宣告這場小對決的結束。
「如果這場對決是認真的話,我大概已經死了吧。」基斯杜化輕輕一笑,承認了自己的敗北。他把目光投到愛德華握劍的左手上,感嘆道:「沒想到你居然習得了左右開弓,剛才一瞬間看呆了。」
「這些都是基本吧。」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父親的稱讚,愛德華板着臉冷淡地回了一句,並收起「虛空」。
基斯杜化早就料到自己很大機會敗北,但沒想到居然是敗在左右開弓之下。愛德華能在那電光火石之間換手反攻,這個技能就連基斯杜化自己也做不到。三年不見,現在兒子已經青出於藍勝於藍了。身為父親,基斯杜化心裏很是感慨。
「一定是跟隨過一位厲害的劍術老師學習了吧。」回想起愛德華剛才的劍技,基斯杜化依然看到熟悉,屬於自己以至家族的影子,但愛德華的劍術在這之上多加了靈敏,以及那左右開弓,這些都完美地融入到他的劍術裏,化成屬於他的獨特風格。基斯杜化以前就有嘗試過教愛德華用左手握劍,奈何自己在這方面道行不深,沒法教他太多,沒想到現在兒子居然學成了,便認為一定是在學院遇到好的劍術老師,引導他完善這技能吧。
「算是吧,」愛德華不敢說太多,難道要說自己是跟隨「薔薇姬」練習劍術了嗎?但這時,他想起別的事,立刻轉換話題:「對了,想問一件事,我有過其他兄弟嗎?或者你有收過其他劍術學生嗎?」
「嗯?沒有啊,我沒有教過誰劍術,就只有你而已。」基斯杜化對愛德華的問題不明所以。「有甚麼事嗎?」
「沒事,好奇而已,」不想基斯杜化深究,愛德華立刻搪塞過去。
剛才對打時,基斯杜化使出的刺擊佯攻令愛德華想起奈特。他那天在樹林裏看到奈特曾對夏絲妲用過同一樣的招式,那招式無論在手法、節奏和步法,都跟基斯杜化剛才的招式幾乎一模一樣。當然可能只是巧合,但他的直覺卻不這樣認為。加上奈特似乎對他的事瞭若指掌,所以他才想,這個銀髮傢伙會否因為是父親的徒弟,或是甚麼自己沒有印象的兄弟,才會那麼清楚自己的事,而劍術又跟父親相像。
但現在看來,應該真的是自己想太多吧。
小對決完結後,父子二人便回到亭前的階梯坐下。微風輕輕吹拂,他們注視着同一片風景,心懷萬千言語,卻都不說出來。
「這三年在外面,生活還習慣嗎?」良久,基斯杜化問。
「生活……還不是那個樣子吧,」愛德華覺得沒甚麼好提的。那些每天都要精打細算的日子,以及為了生活費而打工的過去,這一切基斯杜化都不曾知道。他不想讓基斯杜化知道的背後原因,除了是因為不想讓家人管自己的事,更是不希望家人擔心自己。
「聽見你被選上為舞者時,我嚇了一大跳,怎麼不寫信告訴我們?」基斯杜化再問。
「我也是很遲才收到通知,忙着準備,沒有時間做其他事。」這句解釋有一半是謊言。忙着準備是真,但愛德華也是故意不寫信告知家人的。
「如果早一點知道,我便會來皇宮參加起始儀式了。」基斯杜化感嘆。
「皇帝有把邀請函寄來嗎?」愛德華略為驚訝。
基斯杜化點頭肯定:「但當時郡內有一些緊急事務要處理,想着反正在這些大場合,少一個人並不會有太大影響,就沒有去了。事後回想,真是後悔。」
如果自己當初有參加起始儀式,便能看見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站在皇座下被封爵的模樣,更可以在兒子死前見他一面,這個想法在基斯杜化聽見愛德華死訊傳言後,便一直在他的腦內盤轉。他對自己當天的決定感到後悔,並在祈求愛德華平安的同時感到自責。所以他親眼看見愛德華的人時,整個人頓時如釋重負。幸好,還能再見到他。
「還真的是這樣……」不知道父親心思的愛德華聽到後卻有些不快。幾星期前他對諾娃說過的推斷果然成真,對此他略為不滿,但沒有浮於表面。他小聲呢喃道:「會後悔的話,當初去做不就好了。」
「愛德華?你有說些甚麼嗎?」基斯杜化留意到愛德華說了些甚麼,但聽不清楚。
「沒有。」愛德華小聲回應,活生生把心裏的氣給吞回去。
「你之後打算怎樣?會搬回家住嗎?」基斯杜化轉移話題。
「我多住兩天便會去冬鈴城,」沉默了一會後,愛德華才說。「你可能聽說了吧,我成為了冬鈴郡的領主。」
「真的?」基斯杜化十分驚訝,似乎消息還未傳到他的耳中:「為父很高興!是皇帝親自賜予的嗎?」
「對。還可以是誰?」愛德華對父親的反應很是無言。就算想找些話題聊,也不該是這句吧?難道是我要求皇帝把領地給我的嗎?
「冬鈴郡嗎……威菲路老伯爵上月中去世,葬禮前陣子才辦完,皇帝這麼快便決定好下任領主了。」基斯杜化說時,腦海中浮現出威菲路伯爵的外貌。生前他們有幸見過幾次面,他對伯爵的印象是一位和藹和親,又有着聰明商業頭腦的老人。「兩星期前都還未決定呢。」
兩星期。這詞一出,立刻令愛德華收起直到剛才為止仍然較為輕鬆的態度。
「兩星期前,皇帝召見你了吧?」愛德華發問的聲音稍微沉下來,似是努力壓抑着心裏的某些感情。
「對。」只憑一句,基斯杜化便大概猜到兒子接下來想問甚麼,但他並沒有要阻攔的意思。
「我聽道森先生說了,你被封為伯爵,以及拿回大宅,都是被召見後發生的事吧。就連那個納特托爾被抓,也是被皇帝召見後才發生的吧。」
基斯杜化點頭。他本來想糾正一下愛德華,無論多不喜歡對方,最少都要在「納特托爾」的姓氏後加上「先生」的稱呼,是禮貌的表現,不過他知道現在並不是說這句話的適當時機。
「你是跟亞洛西斯……陛下交換了甚麼吧?對吧?」愛德華激動得差點直呼皇帝的名字,忘記加上稱謂。
「沒有交換甚麼,我當時只是被陛下召去面談而已。」基斯杜化以從容鎮定化解激動。
「那麼你們談了甚麼?」愛德華追問。
「就在『八劍之祭』開始的一個多星期後,我突然收到陛下的私人信件,信上說有些關於你爺爺生前職位的事宜需要討論,希望我盡快到皇宮去。怎知會面剛開始,陛下便表示要根據爺爺生前立下的功績,把我們家晉升為伯爵,還想授與我跟你爺爺生前相同的職位。無論我如何推卻,他就是不讓我拒絕,好不容易才推卻了騎士團長的任命,但硬是要封我為伯爵。而在談論中,他也有問及當年納特托爾……卡羅洛斯的事,但只是詢問事情發展及事後處理,並沒有特別說甚麼。直到我回家以後,才知道卡羅洛斯被逮捕的消息。」基斯杜化知道兒子想知道些甚麼,便一五一十把自己被亞洛西斯召見的過程說了出來。
卡羅洛斯是納特托爾的名字,直到現在基斯杜化仍然願意以名字稱呼這人。
聽到亞洛西斯是如何讓父親接受新爵位的時候,愛德華並不意外。他跟亞洛西斯見面時也是差不多的樣子,雖然父親沒有說明詳細,但他想像到過程一定是在推卻的時候,被亞洛西斯拉到第二個話題去,再很快被他拉回來,整個面談的走向都被亞洛西斯掌握在手上,沒有機會左右其想法吧。
但有一點愛德華十分在意,那就是祭典開始後的一個多星期,正是他和夏絲妲決鬥後的時候。如果亞洛西斯真的是想藉着給基斯杜化好處從而拉攏他,那麼用時間推斷,他是在祭典開始之時,便決定好要這樣做,還在眾人都以為自己已死的時候反其道而行。這決心,這前瞻眼光,確實非一般人能有。
當大家都以為自己是在某個時間點被亞洛西斯選中,成為他的棋子,其實他早就預視並安排好一切了。這人果然深不可測,愛德華自問沒法做到跟他一樣。
「但就算多麼難拒絕,也不是不可能的吧。你知道他想拉攏你,為甚麼你還是這麼容易答應了?」愛德華覺得,即使亞洛西斯多麼難推卻,只要鐵下心腸拒絕的話,他也不會強人所難的。
「作為臣子,服從主子是必然的,怎能輕易拒絕?」基斯杜化以常理反問。
「不……」愛德華明白父親的意思,但他有着別的想法:「明知是被當作棋子,也要甘心被利用嗎?」
雖然所有貴族的確都是皇帝的臣子,但他們同時也是擁有不同利害關係的個體。如果皇帝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利用臣子,過程會令臣子利益受損,在這個情況下臣子也要繼續服從嗎?沒可能吧!愛德華心裏是這樣想的。
愛德華沒法說出確實的證據,但他的直覺總是覺得,被亞洛西斯拉攏是危險的。亞洛西斯這人喜怒不形於色,行事難以預測,就算今天他把一個人加入到自己的勢力之中,難保哪天會因為別的事而狠狠甩掉他。以他的手腕和能力,他敢做,就一定能做得到。
雖然愛德華知道自己並沒有隨意指責他人的資格,但他絕不會承認,因為不希望自己的事牽連家人,而對基斯杜化的決定發火。
「有時候,有些事,有太多說不清的困難。」基斯杜化似乎話中有話。
「你總是這樣!總是欣然接受別人安排的一切,不作反抗,這次陛下的事也是,當年納特托爾的事也是!為甚麼?為甚麼你就不會反抗?」基斯杜化的回應激發起愛德華的怒火。這句回應他聽過太多次了,以前每次他質問父親為何不嘗試改變現實時,他都會以同一句話回應。三年不見,他還是用同一句話去解釋。愛德華聽夠了,聽夠父親軟弱的藉口了。
面對兒子的質問,基斯杜化只是低下頭道歉:「卡羅洛斯的事,實在抱歉,是為父的過失,對不起。」
「對不起?現在才說有甚麼意思?」基斯杜化的道歉,對愛德華來說只是火上加油。從心深處燒起的怒火,引導他把多年來藏在心裏的,以及這次回來最想說的話一下子都說出來:「如果你早在肯尼斯死後願意接下騎士團長的職位,而不是耍甚麼自尊繼續當男爵,那麼被納特托爾騙錢時也許未至於要連大宅也抵押掉。我們家所有人,就因為你,而捱了多少年的辛酸和屈辱!枉我從小一直相信你,一直把你當作榜樣,你卻狠狠地背叛我!有個如此懦弱的父親,我寧願……!」
「沒有你這個父親」,最後半句,愛德華差點要說出口,但在最後關頭打住了。
他沒法說出口,因為在恨的同時,他仍然愛他。他曾經多次想過寧願沒有這個父親,但他知道這些都是氣話。心裏會萌生出這句話,都是因為已經對他失望至極。
愛德華突兀地打住不說話後,基斯杜化只是抬頭,看着兒子那張憤怒得漲紅的臉,心裏很多思緒在流轉。他沒法反駁,兒子說的都是真話。
「我當年不接下騎士團長的職位,是有理由的,正如你對我有諸多想法一樣,我也對我的父親有很多不同的想法。」想了一會,基斯杜化決定對兒子坦白多年來未曾對人說過的心聲。「卡羅洛斯的事,確實是我的錯。現在道歉確實沒甚麼用,我也不是想得到任何人的諒解,但還是想向你說句對不起。」
「說……!說來有甚麼用……」見基斯杜化露出弱勢的一面,更少有地說出心聲,愛德華的火氣很快收了回去,態度軟化了一些:「我也不是為了讓你道歉而說出那些話的。」
「我明白,我都明白,」說完,基斯杜化站起來,輕拍愛德華的肩膀。
無論愛德華對他多番發怒,他都從不怪罪他,因為他清楚兒子心裏想些甚麼。
「那麼你告訴我,肯尼斯和你當年不接下騎士團長的職位有甚麼關係?」愛德華問。
基斯杜化先是一頓,再微笑地說:「說來話長,找天再說吧。快到夕陽,我想我還是不要打擾你練劍了。」
正當他說完,要轉身離去時,愛德華從後追問:「每次說到肯尼斯的事,你總是會找藉口離去,這次也一樣嗎?」
基斯杜化立刻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他此刻的心情很複雜,沒想到兒子居然把他看透徹了。
「總有一天,我會好好跟你說有關他的事。」
留下一句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離去。孤獨的身影,緩緩消失在黃昏的金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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