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亞洛西斯一個人在自己的書房裡,對著眼前像山一樣高的公文發呆。
御前會議在昨天圓滿地結束了,但不等於他的工作就此完結。有些領主提出希望覲見商討事宜,而他也有一大堆的年度報告未批改好。這幾個月,他每天只能擠出數小時睡覺,所以現在他覺得頭疼得快要爆了。
就算準備多年的統一稅收終於在幾乎沒有反對之下通過,但這只是他目標的第一步。
他想做的,是改變以前的制度,慢慢從領主們手上取回地方的部份控制權,集中在作為權力中心的自己手上,以方便制定統一的國策,這樣才能適當地運用國家的資源,安納黎才能真正邁向富強,與鄰近國家競爭。但正如會上所見,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令他這個年輕又沒有甚麼後台的人舉步艱難,因此花了七年,才能藉蓉希勳爵和冬鈴伯爵的去世找到突破點,實行計劃的第一步。
但更麻煩的問題,在這之後。
北方貴族的問題固然麻煩,但在這之上,三大公爵家的現況也令人頭疼,當中以溫蒂娜家為最麻煩。當年亞雷斯成立亞凡嘉利─諾威登王國後,便立刻意識到有一個必須解決的嚴重問題──南北之間的陸路交通。
當時,精靈之國的版圖剛好擋在理德加利斯王國和諾威登王國之間,如果不把精靈之國納入版圖,那麼南北之間只能靠水路互通,訊息與運輸不便的情況下,位處南方的康茜緹塔家自然較難控制北方的貴族勢力,增加了北方叛變的機會。
亞雷斯於是決定,先接收日益衰落的多加貢尼曼王國,再接收精靈之國,除了可以確保南北交通,也可以獲得精靈之國和多加貢尼曼王國境內豐富的資源,同時消除這兩個國家的對自己的威脅,並擴充國家的版圖。
雖然亞凡嘉利─諾威登─多加貢尼曼王國擁有強大的軍力,但精靈並不能小看。當時精靈之國剛經歷完內戰,但他們對外的攻防依舊強勁,雙方一直爭持不下。眼看再繼續下去會變成長久的消耗戰,就算精靈能夠勝出,也只會是精力耗盡的慘勝,要是人類之後再次攻來就一定守不住,因此精靈女王亞絲特蕾亞為了保護國民和環境,決定跟人類停戰,並跟亞凡嘉利─諾威登─多加貢尼曼王國簽訂和約。起初,亞絲特蕾亞希望精靈之國能繼續維持其獨立地位,但亞雷斯堅持精靈之地一定要併入國家,不然就只有開戰一途。在多番爭持過後,亞絲特蕾亞最終屈服,同意將精靈之國併入亞凡嘉利─諾威登─多加貢尼曼王國,成為新帝國「安納黎」的一部份。在協議之下,精靈女王會成為安納黎的其中一位公爵,全權管理安凡琳郡──原精靈之國,也擁有安納黎的王位繼承權。同時,精靈們會在安凡琳郡裡開放一條貫穿南北的道路供人類使用,但除了那條公路之外,其他地方皆由精靈管理,人類不得隨便進入。
亞雷斯本來打算,今天他們使精靈讓出了一條公路,他日人類就可以從那裡慢慢侵蝕,漸漸控制整個安凡琳郡,怎知精靈的能耐超乎他的想像,幾百年來一直堅守著協議的承諾,沒有鬆懈,到現在他們仍對安凡琳郡擁有強大的管治權,人類完全沒有插手的機會。
在國家需要進步的前提下,亞洛西斯當然希望精靈們能夠提供人力物力,但奈何幾百年前的契約幾乎等於互不侵犯條約,在溫蒂娜家完全無意跟人類合作的前提下,說甚麼都是徒勞。不過溫蒂娜家現存唯一的繼承人參加了「八劍之祭」,換言之,祭典的結果有機會影響到安納黎和精靈之間的關係。如果水精靈一族的領導者絕後,那麼奪下精靈王者之位的會是土精靈,還是火精靈一族?也許他們不會像溫蒂娜家的態度一樣強硬,也許一樣,甚至更甚。在未掌握到精靈四族表態的現在,胡亂猜測,未免太魯莽。
至於齊格飛家,情況也一樣麻煩。當年亞凡嘉利─諾威登王國跟多加貢尼曼王國訂下的停火協議是,齊格飛家將擁有郡的全面管治權和安納黎的王位繼承權,同時需要負責安納黎東面和東南面的邊境防衛。雖然他們不能像精靈一樣禁止其他人進入,但仍對郡內的資源調配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加上本身強大的軍力,他們憑藉這兩點,一直影響著安納黎的政策,有時還會作軍事要脅,不讓自己的利益有絲毫受損。而且跟與世無爭的溫蒂娜家不同,齊格飛家可是一直對帝位虎視眈眈,同時希望終有一日能復興多加貢尼曼王國,多年來皇帝們都曾努力削弱他們的勢力,但直到現在都不怎樣見效。
歌蘭表面上對亞洛西斯表示順服,但每次一談及影響到齊格飛家利益的政策時,他的態度就變得強硬。正如當他和歌蘭談及稅收統一的問題時,歌蘭同意亞洛西斯的想法,但同時要求他保證齊格飛家依然能夠如當年亞雷斯承諾,擁有全郡的防衛和資源管理權。亞洛西斯當時不得不同意,唯有先退一步忍讓,待日後有機會再來處理齊格飛家強大的權力問題。
亞洛西斯覺得,跟他關係緊密的路易斯當上了領主也許是件好事,但他只是個新上任的小鬼,重要決策一定有歌蘭在背後指示,不容他有乘機藉路易斯獲利的機會。就算路易斯不幸在祭典中落敗,歌蘭仍然在生,而且還有路易斯的二哥羅倫斯可以繼承家族。到現在亞洛西斯還未清楚到底羅倫斯是親歌蘭的,還是個會認同亞洛西斯理念的人。不穩定因素實在太多,他不敢妄下判斷。
除了兩大公爵家,協助康茜緹塔家穩定北方的兩大家族──霍夫曼家和威爾斯家也是隱憂。威爾斯家的問題比較少,因為他們幾百年來一直完全效忠,但霍夫曼家就不同了。雖然他們表面上效忠安納黎,但亞洛西斯知道,他們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當祭典的結果令齊格飛家和溫蒂娜家的影響力下降後,他們便能崛起,以其強大的軍事力量在國家決策上獲得更多話語權。現在安納黎的軍隊裡最優秀的要數霍夫曼家訓練出來的士兵,所以此事真的發生,亞洛西斯可說是會被勒著頸,沒法輕易抉擇。就算霍夫曼家的長子舒伯特在「八劍之祭」一開始便被殺害,依然影響不到霍夫曼家的權力。老霍夫曼公爵仍然在世,他膝下還有數位年輕有為的兒子,亞洛西斯在這場博奕裡的不利形勢依然沒有改變。
總而言之,安納黎要變得更強大,就必須改變一向的管理方針,把權力和財產集中到皇帝手上。因為歷史的問題,令亞洛西斯不能輕易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必須一步一步來;但鄰國亞美尼美斯的壯大和軍事上的威脅,又逼使他不得不儘快取得相當成果。
唉,亞洛西斯對著眼前的公文嘆氣。該做的事還是要做,有甚麼辦法。
「陛下,北鵝侯爵求見。」
此時,他聽到安德烈求見。亞洛西斯知道安德烈前來,一定是關於一些重要事,立刻放下手上的筆,等待他的報告。
「坐吧,不用太客氣。」等他輕輕低頭行禮後,亞洛西斯便請他坐到書桌對面的椅上。他和安德烈算是老相識,在他剛登基時便已經認識身為騎士團一員的他。二人理念相同,因此亞洛西斯後來選了他作為自己的近身騎士,後來安德烈曾經多次保護他免被暗殺,而在他因為威爾斯家後繼無人,而被從私生子正名再繼續家族後,便擔任皇室直屬騎士團團長暨樞密院成員,直到今天。
對亞洛西斯來說,安德烈是少數能夠信任的人,因此在他面前,他能夠放下平日的擔子和面具,稍微像朋友一樣交談。
「陛下仍在批改報告嗎?」安德烈一看桌上的公文,問。
「差不多完成了,只是有幾份比較棘手。」說完,亞洛西斯把管家叫來,讓他倒兩杯茶來。待他走後,他便對安德烈訴苦:「好不容易說服大家統一稅收,但今年的稅款記錄還得看啊。」
「恭喜陛下,多年來的目標終於能夠踏出第一步了。」安德烈真誠地祝賀。
「但只是第一步而已,實際如何實行,要委派誰負責這一份工作才能夠服眾,全都是問題啊。」亞洛西斯沒有很高興,只是感到頭痛。
「我相信陛下一定能夠找到適合的人選的。」安德烈鼓勵道。他知道亞洛西斯看人的目光很準,所以不會選錯人的。「不過說起來,哥莉莎勳爵和普加利亞勳爵身邊最近剛巧都遇上威脅人身安全的事,真是巧合呢。」
「對,真是巧合呢。」亞洛西斯感嘆道,但他臉上的微笑卻似有深意。
安德烈頓時吃驚,心裡萌生一個驚人的想法:「陛下?難道……」
「有時候事情就是那麼湊巧,這個大概是天意吧,」但亞洛西斯沒打算解釋更多,他只是以一句天意蒙混過去。不給安德烈繼續追問,他轉換話題:「話說你來,是報告關於跟亞美尼亞斯的紛爭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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