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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的空間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要不是頭頂上有一扇小窗讓外面夜空的星光灑進來,羅倫斯根本不會知道自己身處的是家裡的監倉。他抬頭注視幾條鐵柱之隔的微細星空,眼神有點茫然。
那個死老頭,真的有種把我關起來了,他在心裡咒罵。
被歌蘭一拳打昏後醒來,羅倫斯便發現自己身處在這裡。他不知道自己昏倒多久,更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他知道,威芬娜海姆城堡皇家宮殿的地下室有一些被荒廢的監倉,是以前多加貢尼曼王國仍在時用來囚禁罪犯的。他多年前曾經和路易斯來這裡探險,因此醒來後一眼便認出自己身處甚麼地方。
監倉的大門被鎖上,他無論如何呼叫也沒有人回應,而他身上的所有物件都被收走,徒手沒法打開鐵鎖。不知是誰貼心地把一些水和乾糧放在監倉一角,令他不至於因飢渴而死,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了。羅倫斯能做的,只是仰望小窗,靜待時間過去。
看來父親真的怕我會去阻止喚龍儀式,所以把我關起來吧。哼,沒用的傢伙。
羅倫斯獨自嘲笑起來。他沒想到那個看似堅如磐石,無論甚麼都影響不到他的父親,居然會怕他的一句威脅,也就是說,歌蘭認同羅倫斯的力量,同時也證明他有多著緊喚龍儀式的成功。
居然以此方法證明了父親對他的「認同」,羅倫斯哭笑不得,但一想到喚龍儀式的事,他的心情頓時變得沉重,單手托額,心裡五味雜陳。
路易斯現在怎麼樣了?昏倒前模糊地所看到路易斯的表情,現在在他的腦海裡浮現。路易斯看著自己倒下,那副哭得紅腫的雙眼,他好像痛心得說不出話來。那樣的表情理應不屬於他那個終日嘻哈笑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樂天弟弟,他不應該得到這些的。
歌蘭的話一定為他帶來了很大的打擊,羅倫斯心裡很是憂心。他多麼希望自己現在可以去安慰一下弟弟,但下一秒卻想起當時他把喚龍儀式的真相告訴路易斯時,他卻相當反感,並搬出過去往事來指責自己。
路易斯提及的刺殺未遂事件是真的,羅倫斯承認。以前他一直對路易斯存有憎恨,恨不得他死,嘗試用過各種方法令這個死對頭弟弟受傷,更計畫過刺殺他。在十年前的某一個晚上,羅倫斯在眾人都睡後,靜悄悄來到路易斯的房間,打算用匕首一刀插進這個奪走自己一切的小偷的頸項。他明明記得,當晚的確看到路易斯雙眼閉上,一副正在安心睡覺的模樣,沒想到原來他居然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下刀那一瞬間的心聲,羅倫斯到現在仍記得清清楚楚。那一晚,眼前那副彷彿與自己所受的苦難無緣、輕易擁有一切的幸福嘴臉激起了他的怒火。他甚麼都沒有,憑甚麼這傢伙甚麼都不用做,就輕易奪走自己的一切?
只要他死了,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將重回自己手上──
但在刀快要插進其頸項前,路易斯的笑臉卻映入羅倫斯的眼簾。
他似乎在夢裡看到甚麼美好的事物,甜美地笑了出來。
看著這個面向自己的無防備笑容,羅倫斯怔住了。
我、我真的要對他下手嗎?
那些和路易斯打鬧的記憶悉數在羅倫斯的眼前飄過。在那些回憶裡,無論他如何捉弄路易斯,想盡方法要害他,後者會憤怒,會不滿,但依然會向他投向天真燦爛的笑容。笑容的背後有的是相信,那是路易斯真心把羅倫斯當哥哥看的證明。
明明眼前人的樣貌天天都會看到,但那一瞬間,羅倫斯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晰,看得到自己,也看得到路德維希的影子。
他和我如此相像,這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弟弟啊。就算母親不同,即使他生來就是注定了要繼承家族,但他仍然是我的弟弟啊?
他死了,路德大哥會傷心,一定會痛恨我。就算我真的得到了家族又如何?而且殺了他,我就一定會得到自己想要的嗎?
他後悔了,放下了刀,立刻離開房間,從此再沒有打過路易斯的主意。
當天阻止我的,大概是自己心裡對他的那份愛吧──十多年後再次回想過去,羅倫斯終於明瞭以前自己所不知道的答案。他恨這個弟弟,但同時也愛他,是那份愛,令十年前那天的自己沒有犯下彌天大錯。
那麼今天呢?
他沒法阻止路易斯參加喚龍儀式,也說服不到歌蘭停手,那麼只有最後一個方法,就是打斷喚龍儀式。
在東方旅行時見識過不少類似的儀式,羅倫斯十分清楚,打斷並不是簡單的事。一旦喚龍儀式開始,力量開始流轉,祭壇上的一切都不能輕易變動,若果在這時貿然進入祭壇範圍中斷施法,突然失去控制的力量可能會反彈開去,令祭品受傷,甚至死亡,而作為闖入者的自己也會有危險。
也就是說,強行中斷喚龍儀式的話,路易斯和他都有機會身亡。
羅倫斯對喚龍儀式的理解並不完全,他憂心的是,喚龍儀式說明了要齊格飛族人的血,要是自己中斷儀式,將路易斯拉離祭壇,術式會否仍對路易斯帶來影響。或者如果阻止的過程中自己不慎站在祭壇的範圍上,會否因為體內的血而令失去控制的力量反彈到自己身上,或者令術式誤認他也是祭品,而吸取他的性命,畢竟他也是確確實實的齊格飛族人。
他可以為了路德維希的說話而特意回家提醒路易斯,但他能否因為大哥的遺言而出手保護弟弟,甚至令自己丟掉性命?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糾結的問題。
羅倫斯已經放下了對路易斯的恨,但要為路易斯犧牲,他自問未愛弟弟到這個地步。他之所以不從一開始便採取更強硬的手段阻止喚龍儀式,而是用說服雙方不參與的婉轉手法,就是因為心中仍有猶疑。
羅倫斯相信,若然路德大哥仍在生,面對此情此景,他一定會毫不猶疑地盡一切辦法阻止吧。路德維希留下的說話,羅倫斯沒法貿然無視,但要為這個弟弟獻上自己,他做不到。
但要眼睜睜看著路易斯因為歌蘭無聊的執念而死嗎?他問自己。
路德大哥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他自己也就算了,但路易斯還年輕。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還有長遠的路要走,要去見識更廣的世界,要跟心愛的未婚妻一起生活,可不能因為甚麼神龍復活而停止腳步!
羅倫斯忍不住一拳打在牆上,心裡不忿。
路德維希的一生並不算幸福,總是與病痛爭鬥著,而他自己不過是因為逃離了家庭才令人生快活了些,但他可不想看到路易斯的人生一直活在歌蘭的控制下,甚麼幸福都沒得到便就此結束。
也許路德大哥也有這個想法,而將路易斯託付給他吧,羅倫斯突然恍然大悟,心裡燃起了決心。
他跟自己說,我不是為了家族血脈存活而中止喚龍儀式,而是為了唯一的弟弟而已。
我恨父親,痛恨他至死,若然能為他帶來不可磨滅的打擊,例如親手把他期望的神龍復活願望打碎,那便最大快人心!
而且,誰說中斷的過程一定會以命換命的?不踏進法陣阻止喚龍儀式便可以了!
……慢著,距離喚龍儀式舉行還剩多少時間?
理清自己想法的同時,羅倫斯這才驚醒,自己找歌蘭理論的那天距離月圓之夜有兩天,那麼現在是甚麼時候?
他立刻站起來,湊近小窗邊,努力在窗外的天空尋找月亮──
圓的,不是仍有盈缺的近圓,而是完整的圓。看到的那一瞬間,羅倫斯的心頓時涼透了。
距離太陽下山已有一段時間……糟糕!難道喚龍儀式已經開始了?
不行,再不出去便阻止不了!
「有沒有人!聽到嗎?快來打開門!放我出去!」他急忙衝到門框前,不停地踢,也嘗試大力拉扯鐵鎖,賭一把老舊的零件會否因此而鬆脫,同時再次高呼,希望有人聽見。
他不停在心裡咒罵自己,為甚麼現在才發覺今天是月圓夜!搞不好用剛才發呆的時間來嘗試,現在早就逃出去了!
路易斯要是有甚麼事,他一生都會過意不去!
羅倫斯繼續一邊呼叫,一邊用自己能夠想到的方法破壞門框和鐵鎖,卻徒勞無功。正當他不忿地狠狠一腳踢到門框上發洩,心裡開始打量最壞打算時,有一個黑影在監倉的大門閃過,並急急跑進來。
「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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