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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德大哥,這麼晚還在這裡吹風嗎?」
某一個夏天的晚上,弦月在天高掛,地上輕風陣陣,沒有炎熱,反而有種入秋的清涼感。羅倫斯一個人在家裡的庭園散步,走著走著,看到不遠處的向日葵花園裡有個人影。他走上前查看,發現那人居然是自己的哥哥路德維希。他正半跪在花叢中,與盛開的向日葵們面對面對視著。
「嗯,」聽見弟弟的聲音,路德維希緩緩轉過頭來。月光輕輕灑在他的短髮上,在淡金色上蓋上一層薄薄的銀白,看起來閃亮又高雅,但月光的銀白也令他的膚色看起來更蒼白。在樂天又茁壯的向日葵之中,披著一件厚斗篷的路德維希顯得高貴卻柔弱,看見此景,羅倫斯心裡不禁略為感到憂傷。
「前陣子才剛病癒,這樣對身體不好吧?」羅倫斯擔憂地問。上星期,路德維希因為肺炎而臥病在床,這兩天才病好。今晚天氣比較涼,他心怕大哥會否不小心再著涼而病倒。
「沒事……咳咳!」路德維希笑著站起來時,一陣風吹過,他忍不住掩嘴咳了兩聲,樣子好像有點辛苦。
「瞧,我就說了……」羅倫斯擔心得立刻走上前,想伸手扶著在風中彷彿弱不禁風的哥哥。
但路德維希只是輕輕搖頭,回絕了羅倫斯的好意。他站正身子,露出微笑,想令羅倫斯放心:「只是喉嚨有點癢而已,別太擔心。」
「但是……」羅倫斯不是沒看過,不,他看得太多次了,大哥在病好之後立刻因為另一個病而倒下。他甚至看過路德維希只因為咳得比較用力而促發心臟病,差點踏進鬼門關,這些經歷令他很容易焦慮。每次見到路德維希穿得比較薄涼,或者咳嗽打噴嚏,羅倫斯都會立刻請大哥回房間休息,令路德維希常常說他像一介母親一樣囉唆。
「難得今天天氣不錯,就讓我任性一下吧。」路德維希笑著說。說完,他拉緊斗篷,仰望夜空,靜心享受晚風的吹拂。
也是,難得大哥今天能起來走動,就應該讓他好好享受一下,羅倫斯見路德維希那麼享受,便沒有說再甚麼。
畢竟,誰知道還剩下多少時間。
「大哥今晚出來散步,就是為了看向日葵?」安靜了一會後,羅倫斯問。
「嗯,」路德維希點頭。「一星期沒打理,有點掛念它們了。」
向日葵是路德維希最喜歡的花朵,而二人身處的這個向日葵花園正是他有份打理的──雖然他能做的只是澆水等簡單工作。
「夜晚看向日葵有甚麼好看的?又沒有陽光。」羅倫斯不解地問。失去陽光的照耀,向日葵彷彿都失去了色彩,但它們還是向東方張開形同太陽的花蕾,像是呆等著甚麼,這個景象在他眼中看起來很蠢。
「我覺得晚上的它們都很美啊,」但路德維希並不這樣認為。「它們都朝著東方看,看起來像是等待著明天的晨曦來臨。」
路德維希的樂天總是令羅倫斯佩服,但同時他沒法完全理解大哥為何可以如此樂觀。
明明他的經歷比很多人更慘。
路德維希轉過身去,在花園一旁的長椅上坐下,並揮手叫羅倫斯坐在他的旁邊。
「跟父親吵架了嗎?」羅倫斯甫坐下,路德維希便問。
羅倫斯先是怔住,過了一會才鬼祟地點頭,並問:「為甚麼你每一次都能猜中?」
「我是哥哥,當然能看清弟弟的一舉一動啊。一同相處了十六年,我會不知道你在想甚麼嗎?」路德維希只是輕輕一笑。
「但為甚麼?」羅倫斯一直對此很好奇,他今天決定要問出答案。
「你啊,本身並不喜歡黑夜,小時候怕黑到不得了,更不要說晚上會走到花園去,但唯獨是跟父親吵架後便一定會到花園散心。我猜,你在找到我之前,應該已經踢了幾棵樹洩憤吧?」路德維希清楚地把羅倫斯的習慣都說出來,說完還拋以溫柔一笑,彷彿在問「我沒猜錯吧?」
「這……」被大哥一言道出自己小時候怕黑的醜事,羅倫斯一時間臉頰燙燙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但他很快想出反駁的內容:「但為甚麼我在夜晚到花園裡,就一定是因為跟那個人吵架了?」
他要嘗試挑戰路德維希的猜測。
「你在一天裡能夠跟父親碰面的時間只有晚飯時間,所以要吵架,一定是在這段時間吧。」路德維希毫不思索,立刻回答。
「果然甚麼都逃不出你的雙眼啊……」羅倫斯聽畢,再沒有反駁。他認輸了,因為路德維希說的全部正確。
他心裡再一次對路德維希感到佩服──這份感覺大概是第一萬次,甚至是第十萬次萌生了。在羅倫斯眼中,路德維希無所不能,他甚麼都懂,而且性格穩重又溫柔,羅倫斯無時無刻都對他感到佩服。如果請他說出一位世上最偉大的人的名字,他一定毫不猶疑地把路德維希的名字報上。
「那麼,可以告訴我發生了甚麼事嗎?」路德維希嘗試問。
「唉……」經路德維希一說,羅倫斯回想起吵架的內容,好不容易熄滅的怒火又再慢慢燃燒起來。「這個家真的不行了!再留在這裡就只會腐爛下去!」
羅倫斯和歌蘭的吵架,基本上離不開歌蘭無中生有地批評羅倫斯的一些行為舉止,而後者不服。歌蘭長年因為血統問題而看不順羅倫斯,而羅倫斯則反對父親無視自己的原因,兩者之間產生的磨擦,令二人每次看見對方時就像看見死對頭一樣,很容易便會吵起來。
今天他們也是因為類似的原因吵起來。歌蘭在晚飯期間誇讚起路易斯的功課分數,訓示他要成為適職的齊格飛家繼承人,別像羅倫斯一樣。羅倫斯不滿歌蘭拿自己當反面教材,加上與歌蘭爭論的過程中,歌蘭說了句「外人沒資格在這張飯桌上發言」,令羅倫斯更為火大,結果像平時一樣吵了一場大架,最後又是以二人不歡而散結束。
「父親也有自己的難處的,你嘗試明白一下吧,」路德維希聽畢,笑容慢慢垂了下去。「而且也是我不好,身子一直不聽話,讓你和路易斯辛苦了。」
「不是這樣的!」見自己尊敬的大哥落寞地道歉,羅倫斯立刻焦急地反駁,他的大哥可沒有甚麼錯!為了使路德維希開心,羅倫斯補上一句:「我才沒有辛苦!」
路德維希轉過頭來,看見的是不停地揮著手,掛著一副笨拙臉容的羅倫斯。被逗趣的他輕輕一笑,但沒有回話。
「對了,你快要生日,有甚麼生日願望嗎?」不想話題停留在這裡,路德維希換上一副笑容,轉換話題。
「不許願了,反正都不會實現的。」羅倫斯似是未完全下氣,說的時候還是有點氣呼呼。
「說出來吧,也許會有實現的機會呢。」路德維希沒有被羅倫斯的態度嚇退,溫柔地引導他。
「如果這個家不存在便好了……」羅倫斯想了想,下意識地說出自己心裡的願望。說完,他才發現自己說了些甚麼可怕的話,連忙澄清:「呃,我不是不喜歡大哥和路易斯!只是……不想待在這裡而已。」
「嗯,我明白的,」路德維希垂下頭。他向羅倫斯露出一個微笑,沒有再說甚麼。
「那麼路德大哥呢?你的願望呢?」羅倫斯問。
「嗯……大部分的東西我都得到了,一時間想不出呢。」路德維希歪頭想了想,完全想不出。
羅倫斯笑了笑。的確,大哥能文能武,又是歌蘭極為寵愛的家中長子,想要甚麼便能得到甚麼。
除了一件事。
「那麼……活下去呢?」羅倫斯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問。
他很記得,當時路德維希只是略為憂傷地看著他,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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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倫,我可以拜託你幫我完成一件事嗎?」
「替我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困在這裡,去看更多。」
「我一直都很想到外面去,但現在沒有辦法了,可以拜託你,替我看那些未曾見過的事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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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路德維希的房外,注視著房間,往日的回憶一一浮現在羅倫斯腦中。
房間的裝潢跟路德維希生前居住時一模一樣,家具仍在一樣的位置,上面一塵不染,床上甚至還有被鋪,給人一種房間主人仍然活著,只是暫時離開的錯覺。床頭櫃的花瓶上插著一朵向日葵,羅倫斯看著它,心裡百感交集。
他回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詢問路德維希願望的過去,也記起路德維希臨終前在病榻上將願望託付給他的事。他遵照路德維希的遺願到外面闖蕩,五年過去,他在外面的世界看到很多,充分明白以前那個將繼承權和別人目光放在第一位的自己到底有多無知。但這刻他覺得,自己明白這些事又有甚麼用,可以分享這些事的人已經不在。
最應該活著的人已經離去,但無能又無知的自己卻仍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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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倫,還有一件事,可以拜託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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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袋裡再次響起路德維希的聲音,羅倫斯想起大哥臨終前的另一個託付。路德維希那副呼吸困難,但仍要努力吐氣說出每一隻字的模樣歷歷在目。
當時,託付完後,路德維希便掛著安心的微笑撒手人寰。再次回想起這段記憶,羅倫斯握緊拳頭,心裡既是悲傷,又是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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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看顧路易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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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倫斯為了這個約定,而回到這個恨之入骨的家,但他仍未清楚,自己是否能夠履行和大哥最後的約定。
為了最愛的大哥,他願意做任何事,只是這個託付需要他跨越心裡的一道大牆,而他仍未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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