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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進入樹林的路原路折返,再在中途轉進另一大道,不消十五分鐘,馬車便到達希蕾妮亞郡的郡治,月詠城。
「月詠城」的「月詠」意指「月亮歌詠」,即銀月賜下的最美歌謠。此處能夠看見的月亮被譽為全國最美,自古以來便得到不少詩人讚賞,因而得名。
現在仍是日間,無法看見月亮,但街道兩旁那些統一以當地獨有的灰白大石「月銀石」建成的樓房,其在陽光下折射出的色彩彷彿就像月光在大地的顯現,讓人們在日間也能一窺銀月之色,完全符合「月亮之城」之名。
月詠城的街道規劃也十分整齊。不同的生活區都是從作為城市中心的月詠大道伸延開去,例如食物市場在大道的右邊,衣服等日常必須品店舖則集中在大道左邊的區域,而住宅區則集中在距離大道遠一點的地方。街道們都很寬闊,橫直相間,走在其中不會輕易迷失,而且街道十分乾淨,一切井然有序,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已經有幾百年歷史的城市。
「這就是月詠城……跟阿娜理很不一樣呢。」從馬車窗戶欣賞外面的風景,諾娃的眼神一直都是閃亮的。在阿娜理看慣了錯綜複雜、空間狹窄的橙褐街巷,沒想到只相隔了幾個郡,景色居然能有如此不同。雖然記憶十分模糊,但她隱約感覺生前的自己也未曾見過月詠城的景色,倒是阿娜理的景色比較熟悉一點。
「畢竟是地方郡治和國家首都,有分別也是正常的吧。」愛德華倒是顯得很淡定,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陪伴自己成長的景色,三年沒回來,景色仍像昨天一樣,沒有大變動。「不過月詠城的外貌聽說幾百年來都沒有甚麼大變動,起碼在我爺爺那輩時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
「你們家在安納黎立國前,就已經是這裏的管理者,對嗎?」諾娃問。
愛德華點頭:「對,在幾百年前開始,我們家已經是支持康茜緹塔家的家族之一……或者說『被他們管治』更為正確吧。」
說到這裏,他立刻再次想起家裏的變動,和亞洛西斯那副若無其事地以手段拉攏別人的樣貌,一道怒氣慢慢湧上心頭。
為甚麼要屈服?你這個人,為甚麼這麼輕易接受亞洛西斯的條件?他在心中不停質問着父親。
「這裏的街道跟阿娜理那麼不同,你剛到阿娜理時有試過不習慣嗎?」諾娃似乎察覺不到愛德華正在想些甚麼。她只是突然想到,阿娜理和月詠城如此不同,想必愛德華剛到新地方時應該會不適應吧。
「還好吧,起初不太習慣街上總是人山人海,與人肩摩踵接,但很快便習慣了。」諾娃的一問,消散了愛德華心裏那道小小的怒氣。他說得若無其事:「這裏又不是鄉下,跟阿娜理相比只是大同小異吧。」
「我猜,你一定有過迷路的經驗吧?」怎知,諾娃卻湊近,並笑着問。
「別胡說!我哪裏會迷路?最多只會因為記錯店舖的位置,而花了更長的時間到達而已。」愛德華立刻慌張地回應,他還雙手抱胸,強裝鎮定。不讓諾娃有機可乘,他決定轉移視線:「倒是我還記得,你某天堅持要自己外出買吃的,結果不是迷了路,要我出來找你嗎?」
「我幾乎都沒有出門的機會,怎會記得路啊?」你怎能拿一個失憶又剛到新地方的人來比較的啊?諾娃鼓着腮抗議。這時,她靈機一閃,立刻說出自己剛剛想到的結論:「那即是說,我們都擁有過迷路的經驗吧。」
「你……!」被一語中的的愛德華沒法回話,正想說些甚麼反駁,但又覺得執着在這些小事上並沒有甚麼大不了,便慢慢平靜下來,反問道:「算是吧。誰人不會迷路?」
「感覺夏絲妲應該不是會迷路的人吧,她像是那種第一次去到某個城市就能立刻把路摸熟的人。」這時,諾娃居然提起了夏絲妲。
「哼,我覺得她一定也有過迷路的經驗,只是裝着沒事不讓人察覺而已!」她一說,愛德華的腦中頓時有了畫面。他也覺得這位總是自信滿滿的女士不像是會迷路的人,不過心裏那道氣卻讓他覺得她一定是在裝而已。
「那即是跟你一樣呢。」這時,諾娃微笑地說。
「你說甚麼?」愛德華頓時警覺起來。
諾娃只是輕鬆地解釋:「沒有,只是有時候覺得,你們二人在某些地方上有點相似而已。」
「也許吧,」聽畢,愛德華頓時放鬆。「所以她才會留意我。」
說完,他不禁低頭,自嘲似的一笑。
察覺到愛德華那個似是心有傷痕的笑容,諾娃心裏很不是滋味。自從與夏絲妲分別後,每次提起她,愛德華都是這個樣子。她想知道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又隱約察覺到現在未是詢問的時機。
「對了,之後有機會可以帶我到大街逛逛嗎?」不讓愛德華留在那些傷心的回憶裏,她又轉了一個新話題。
「有時間的話就……但我並不打算在這裏長留。」只是這個話題卻沒法讓愛德華提起神來,「可能留個兩天便會走的了。」
諾娃很是驚訝:「為甚麼?難得回來,不多留幾天嗎?」
「先別說這個,」這時,愛德華打斷她的話,並指着前方。「我們到了,這就是雷文家族的大宅,嘉勒鸞大屋。」
愛德華的馬車緩緩駛進嘉勒鸞大屋的花園,並在大屋前的門口停下。因為沒有事先告知家人自己的到來,自然就不會有人站在門外迎接自己。看着空無一人的門口,愛德華反而感到安心,如果一下車就要見到熟悉的人,他大概會立刻跳上馬車離去吧。
他和諾娃一同往緊閉的大門前進,但他卻在距離大門五步的位置停下腳步,沒有再往前。大口呼了十次氣,並對自己默念百次「怕甚麼啊,要去面對」後,他才硬着頭皮繼續往前走。正當他要伸手敲響大門時,門後卻傳來解鎖的聲音,未等他的手碰到門框,大門就先被打開了。
「我剛才看到馬車進來莊園,但管家剛好外出,未能及時發現,不知道是哪一位……愛德華?」門後傳來一把愛德華熟悉得不再熟悉的聲音。
打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愛德華的父親,基斯杜化。他有着一頭跟愛德華一樣的漆黑短髮,年月的痕跡在他的臉上和頭髮上以皺紋和些微白髮的方式展現出來。他一看到門外的愛德華,驚訝得整個人頓住,完全作不出反應。
「父、父親?」愛德華也是一臉驚訝。在他本來的預想裏,開門的應該是家裏的僕人們,或者母親,沒想到他最不想面對的父親居然是第一個迎接他的人。他跟基斯杜化一樣整個人頓住,幾乎說不出話。
「愛德華……我沒有看錯吧?」過了好幾秒,基斯杜化總算回過神來,醒覺自己並沒有看錯人,眼前人的確是他那位三年沒見的兒子。
「對……是我。」愛德華有點不情願地回應,並別過頭,避開他的視線,小聲說:「我……回來了。」
雖然聲量很小,但親耳聽見兒子的聲音,還是令基斯杜化頓時眼泛淚光。那位三年沒見,以為這輩子也沒法再見面的獨子,現在真確地、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以前一樣跟自己打招呼。他按捺不住心裏的感動,立刻衝上前擁抱緊緊愛德華。
「感謝上天……你真的回來了。」基斯杜化激動地呢喃着。
面對父親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愛德華感到很不自然,他身體僵硬,但沒有掙扎,只是在父親看不到的背後,悄悄把視線移到一旁。
過了一會,基斯杜化總算願意鬆開擁抱,並請愛德華進到家裏來。
「你怎樣知道我們搬回來的?」他問。
「剛才我去了羅森達爾大屋,是道森先生告訴我的。」愛德華回答,他仍然不太願意與基斯杜化四目交投。
「嗯,」基斯杜化察覺到兒子的小動作,但他並沒有甚麼反應。他問候道:「愛德華,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不是那個樣子。」愛德華一副不想詳細說的模樣。
「咦,你身後的這位是……」這時,基斯杜化留意到跟隨着愛德華進到屋裏的諾娃,對她投向疑惑的眼神。
「伊迪!剛才是誰的馬車來到……」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大樓梯上傳來一把高昂的少女聲音。少女一邊像平時一樣大聲呼叫自己的女僕,一邊衝下樓梯,但在雙腳碰到大廳地面,看見來者是誰後,便立刻止住腳步,表情慢慢從呆然轉為不敢置信。她掩着嘴問:「愛德華表哥?真的是你嗎?」
「艾芙蕾。」愛德華對艾芙蕾輕聲打招呼。對上一次叫艾芙蕾的名字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心裏突然萌生出一種懷念的感覺。
眼前的青春少艾,正是愛德華唯一的表妹,艾芙蕾‧安祖麗娜‧威福特。她是愛德華母親那邊的親戚,是鄰郡蒂莉絲莎璃郡威福特子爵的獨生女。她把一頭閃亮的淡金長髮束成雙馬尾,身上那條繡滿荷葉邊的淡藍長裙讓她看起來十分可愛,但高昂又有自信的聲線又令她在可愛之上多了幾分強勢。只是這些強勢在她尊敬的愛德華表哥面前,一瞬間全都消失。
「愛德華表哥,真的是你沒錯嗎?很多年沒見,我很掛念你啊!」認出是愛德華的聲音沒錯,艾芙蕾立刻衝上前握緊他的手。她其實想緊緊抱着表哥的,但考慮到禮教,才因此作罷。
「三年沒見了,我也很掛念你,艾芙蕾。」愛德華一改剛才氣呼呼的樣子,立刻換上一副微笑,半跪在地上,跟以前一樣,像個哥哥似的輕撫艾芙蕾的頭。「最近過得好嗎?」
「嗯!表哥你回來了,實在太好了!沒有你,我在家都沒人陪我玩啊……嗯?這個女人是誰?」說到一半,艾芙蕾突然留意到站在愛德華身後的諾娃。
「威福特小姐您好,我是愛德華在『八劍之祭』的同伴,叫我諾娃便可以了。」諾娃走上前,學愛德華那樣彎下腰,親切有禮地向艾芙蕾打招呼,嘗試跟她建立好關係。
怎知艾芙蕾一聽「同伴」二字,以及發現諾娃直呼愛德華的名字而不是以姓氏稱呼,立刻展現敵意:「同伴?哼,我看你是喜歡表哥才跟着他的吧?」
愛德華立刻像個兄長一樣制止:「艾芙蕾!不可以那麼沒禮貌!」
「但是……」被表哥責備,艾芙蕾立刻露出一副委屈樣子,但她並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
「說來話長,總而言之,諾娃是我在祭典裏很重要的幫手,沒有她,今天你大概見不到我。」說完,愛德華向諾娃打了一個抱歉的眼色,諾娃也明白事理地輕輕點頭。
見愛德華和諾娃眉來眼去,艾芙蕾心裏很不是滋味,但愛德華的一句挑起她這幾星期以來最大的擔憂。她戰戰兢兢地問:「大家都說你死了,你為甚麼……」
「一言難盡,總而言之,我還活着。」說完,愛德華給艾芙蕾一個微笑。這些日子要這麼小的孩子為他擔心,這是他能為她做的小小補償。
「三年不見,你變了很多呢……」在一旁觀察着的基斯杜化,這時不禁感嘆。
但愛德華一聽見這句話,頃刻收起笑容,站起來沒好氣地回應:「這是當然的,不然我為甚麼要出外讀書?」
基斯杜化對兒子的態度絲毫沒有不滿似的,他繼續直白地表達心中的感嘆:「的確,聽說你在幾星期前與『薔薇姬』對決了?可以活下來,真不是愧愛德華,越來越厲害了。」
「所以?我都是靠自己的力量,不像你,總是靠別人。」只是這句感嘆卻燃起愛德華心中積存已久的無名火。艾芙蕾從下而上看着愛德華,看到表哥的眼前在一瞬間變得銳利,長年住在這個家的她頓時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甚麼事,心裏滿是憂慮。
「愛德華!」察覺到形勢不對的諾娃立刻拉住愛德華的手,並對他搖頭,嘗試阻止他說下去。
但愛德華卻一把撥開諾娃的手,繼續激動地說:「以前因為當爛好人而導致家道中落,現在要靠亞洛西斯皇帝才拿回失去的財產和這所大宅,你就不會覺得羞恥嗎?三年了,還是一個樣,枉我特意回來一看,以為會看得到甚麼改變,現在真覺得浪費時間了!」
諾娃立刻喝止他:「愛德華!你回來不是為了吵架對吧?」
因着諾娃罕有的激動舉止,愛德華頓時醒覺自己在理應高興的團聚之時到底說了些甚麼。一股歉意頓時湧上他的心頭,但其心裏的怒氣仍未消散。他一聲不作,但雙拳緊握。
大廳頓時變得安靜,在場的人都不敢作聲,像是等待愛德華接下來的反應。
「總之,我只是在前往冬鈴城途中順道回來幾天,住一會便走的了,就這樣!」在一輪異樣的寂靜過後,愛德華充滿怒氣地宣佈。說完,未等大家反應過來,他便大力握着諾娃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拉她一起回房間。
諾娃沒法,也不打算反抗,只是在離去之時向基斯杜化微微鞠躬,表示抱歉。
而基斯杜化只是回以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彷彿表示「不要介意,總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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