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推薦BGM:梶浦由記:Point Zero)
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愛德華的心情十分煩躁,並不停地嘆氣。
微薄的白煙不停從他的口中噴出,戴著手套的雙手也不停地互相摩擦。
很冷,他心中暗暗抱怨。果然只穿這件老舊的外套是不足夠的嗎?
看了一眼身上殘舊的寶藍長外套,以及外套內那些快要破掉的布料,他心中的煩悶變得更大了。
要買一件新的?他打開錢包,裡面只剩下一枚金幣和幾塊銀幣。之前把錢都花在那把後備劍上,現在實在沒有餘錢再添置一件新衣,最少都要等到下個月出工資之後吧。想畢,他無奈地嘆氣。
一想到儲蓄,他立刻想起不久前還在羅素家宅第時所發生的事。
為了讓愛德華到這間全國最好的學院就讀,就算積蓄不多,他的雙親也盡了一切努力為兒子支付學費。但除了學費,還有食宿、衣飾,以及林林總總、想推也推不掉的應酬費用──就算被路易斯百般排斥,但學院規定的舞會、騎馬、狩獵等活動,他還是得去,而這一切所需要的費用都必須由愛德華自行想辦法解決。
他沒有認識的人能夠資助生活所需,而身為學生的他根本沒有太多時間可以外出工作,賺取生活費。所幸的是,距離學院不太遠的羅素伯爵家剛巧正為他們的三子招聘一位書童。不知道是看中了愛德華身為路特維亞學院學生的身分、他的聰敏還是其他,羅素家竟然接受了這位每週只能當五晚書童的少年求職。這對當時的愛德華來說是美好的福音──因為羅素家所支付的工資除了足夠他應付日常生活所需外,還有一筆多餘錢能用作儲蓄。
可是他現在覺得,就算生活拮据,當時也不應該接下這份工作,不,連「考慮這份工作」的一步也是錯誤的。這份所謂的工作根本是在羞辱他的智慧以及他的自尊,從第一天工作完畢後,這個想法便在愛德華心中深深植根,直到今天。
除了一般書童需要做的,例如服侍主人、傳遞信息,他還被要求做一件特別的工作──輔導主人,也就是羅素家三子的學習。輔導一位十六歲的少年,對十八歲,而且是學院二年級生的愛德華來說,並不是什麼困難的工作。他起初也這樣認為,但工作才剛滿一週,他就已經萌生辭退的念頭,而且不只一次──原因在於其主人身上。
應該是驕傲於自己的出身,以及沒怎樣見過世面吧,他的主人──湯姆森一直深信自己是最聰明的人。當愛德華在工作的第一天一下子指出湯姆森在知識上近百個問題──有些還是很基本的問題後,湯姆森非但沒有接受和改進,相反,他怒不可遏,對比他年長的愛德華罵了一句「你這個智商比我低、地位也比我低微的小書童,沒資格對我的事說三道四!」,還威脅愛德華,如果再頂撞他,那麼他就不能再踏進羅素家一步。在那刻明白一切的愛德華,行為從此有一百八十度的轉變。他變得愚蠢,只會依湯姆森的指示行動,再沒有頂撞,或做出任何令他不快的行動,就如一隻被馴服的狗般對主人絕對服從──在湯姆森眼中所看到的是這樣。
湯姆森真心相信愛德華本性是愚蠢的,第一天的「無禮」不過是裝腔作勢而已。他不停調戲愛德華,並以此為樂。就以今天為例,他多次向愛德華拋出分成一片片的橙,並要求他以口接著,之後還不停嘲笑他跟家裡養的薩摩耶犬沒有任何分別。
哼,我不過是在一個比自己愚蠢的人面前強行裝成愚蠢,但被騙的人卻毫無被騙的自覺,一直信以為真,還陶醉在於虛假的虛榮感中。一想到這裡,愛德華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工作是保住了,但換來的卻是恥辱。縱使覺得被侮辱,但為了生活費,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嚴,啞忍一切不公道。尤其當他得知自己的家族有機會沒法支付下年的學費時,他就清楚理解自己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為了活下去,我需要力量,以擺脫這個彷彿早已被註定的命運。知識、金錢、權力,我必須付出自己的一切以獲得向上爬的力量,不然會被命運的漩渦無情吞沒,一生只得隨波逐流。
我想要的是改變命運的力量,但現在的我沒有。
「真可悲呢。」他輕輕吐出一口嘆息,就連自己也不清楚這句是對誰說的。
走著走著,不經不覺,他已經走到距離學院只有兩街之隔的山坡下。舉頭仰望冬日靜寂的夜空,愛德華緩緩地從外衣的口袋中取出一個銀白懷錶,上面的時針老實地指向十一的方向。
已經這麼晚了?愛德華把懷錶合上。看來要加快步速了,不然會睡眠不足。
就在這時,右邊突然傳來物體高速滾動的聲音。愛德華因好奇而把視線轉向那邊,只看見一個黑團,再回過神來後,他發現自己正躺在路面上,腰部則有種被重物壓著的沉重感覺。
頭部傳來難忍的刺痛,但他仍勉強自己把視線集中在腰部上的黑影。在微弱的街燈燈光協助下,他總算看清了──接下來是一陣驚訝。
「妳……」他止不住自己驚訝的心情,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那是一名少女。
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頭髮凌亂,身上以至臉上皆有幾處擦傷及割傷的痕跡,有些傷口仍有鮮血在流淌。縱使她所穿的黑色長裙已經破爛不堪,不能再稱為一條裙,還沾上不少灰塵、枯葉以及泥土,但依舊沒有掩蓋到她的美貌。她的皮膚白晢如雪,細緻的臉孔美如雕塑,雙眼猶如紅寶石般閃亮。如人偶一樣美麗的生物,愛德華被她的外貌驚訝得忘記了自己仍然橫躺在街道上的事實。
「啊……請問妳……可以讓開一下嗎?」
過了一陣子,少年總算回過神來。他剛說完,少女便立刻禮貌地站起來,再跪坐在愛德華旁邊。
愛德華坐起來後,依靠微弱的燈光仔細打量少女身上的傷勢。他發現她的傷遠比他剛才見到的多──臉部、肩膀、雙手都有不少大小血痕,甚至雙腳也有被什麼刺穿而做成的大傷口。但奇怪的是,遍體鱗傷的少女臉上毫無因傷而感到痛楚的表情。她只是安靜地坐著,一句話都沒有說。
「妳不痛嗎?」一般人受到這種程度的傷應該會喊痛吧?愛德華好奇地問道。
「我沒事。」這時愛德華發現,除了外貌清秀美麗,少女的聲音也如小鳥的歌聲般動聽。
打量完傷勢後,他便開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動。應該送她回家?還是把她留在這裡?但她的雙腳受傷了,應該不良於行……
正當他沉思時,不遠處傳出一陣不屬於人類的聲音,令他警覺起來──
野獸的咆哮聲。
了無人煙的山坡上突然多了數隻黑色的龐然大物。牠們兇狠地望向愛德華和少女,像在下一刻便會撲上來。
難道少女就是被牠們追趕才滾下山坡的……不妙!
感知到危機的愛德華二話不說,把一臉驚呆的少女拉起,並拔腿逃跑。
少女一拐一跌的,未從驚恐回過神來,就已經被愛德華牽著跑。她先驚訝地望向背向她的愛德華,接著視線落在那雙被他緊緊握著並拖著的手。
這個人……
頓時,她心中的驚恐消失得無影無蹤。
愛德華拉著這位剛見面不久、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少女在寂靜的街道中左穿右插。他腦中想到的只有從那些怪物的爪牙中逃離,但卻對該去的目的地毫無頭緒。
令人發抖的咆哮聲不斷從身後傳來,加上沙沙風聲以及二人不協調的急促腳步聲,使得少年漸漸失去冷靜,只依直覺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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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逃走只會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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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只剩下這句話。
跑了一會,他在黑暗的街道中看到一點微弱光源。連光源為何物都還未看清楚,他的手就已經推開光源旁邊的大門,再任由直覺帶領二人前進。
不知經過了多少扇門,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愛德華和少女最後無力跌坐在一個充滿花草香氣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呼氣。
剛剛步步進逼的叫聲已越來越弱……跟丟了嗎?
他頓時鬆一口氣。愛德華放鬆後才發現,他們二人原來跑到一座透明的建築物裡。以玻璃製造的建築物,其八角錐體形狀的頂部讓天上無瑕的銀光輕輕灑進這座面積不大的建築物裡,光線的折射令玻璃在夜空中顯得清澈無比,還隱約閃爍著銀光。
原來如此,他登時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是學院的溫室,那麼剛才的大門應該是學院的後門之類吧。
「沒問題的,在學院裡我們是安全的,牠們絕對不可能找到……」
正當愛德華轉身要安慰少女時,說到一半,他強行把餘下的話吞回肚裡,並瞬間理清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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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根本沒有成功逃離。
──從一開始我們便處於不利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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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有翠綠色瞳孔的黑狼狀生物不知道在何時開始在溫室四周對二人虎視眈眈。有三隻已爬上溫室塔頂,俯伏在玻璃上俯視著,而其餘兩隻則在出入口的位置把守著。二人猶如甕中之鱉,無處可逃。
愛德華得知此事實後,倒抽一口涼氣,退到溫室的一角。怪物們張開牠們的血盤大口,彷彿準備好要把二人撕成碎片。
黑髮少年全身發抖,額頭不停冒冷汗。他從未感受過這種恐懼──死亡的恐懼。
我的人生要在這裡終結了?無故被拉進這場生死追逐中,再無故被不知名的生物殺掉?什麼都還未開始便得結束?
何等荒謬!別說笑了!但我有辦法改變現況嗎?
他用力揉搓自己的頭,用力瞇著雙眼,但仍什麼都想不出。
「真的沒有……活下去的方法嗎?」
「與我接吻吧。」
在充滿絕望與無力感的嘆息後,少女的一句話令他頓時回過神來。她坐在愛德華的左邊,定晴會神地看著他。
「……什麼?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與我接吻吧』。」
這次愛德華聽得一清二楚了。他忘了恐懼,失控地大喊一句:
「妳、你在說什麼?」
少女沒有回應她,只是繼續以紅瞳注視著眼前的少年,彷彿告訴他「正如你所聽見的一樣」。
「你在這個時候說些什麼啊?現在我們要想的是活……唔?」
說到一半,愛德華的嘴唇便被什麼抵上了。柔軟的觸感頓時從嘴唇傳到腦部,這種新鮮又舒適的感覺令他抵抗不了,緊張的神經開始緩慢下來。他看見少女的臉孔就在他的跟前,雙眼緊閉,而嘴唇……就貼在他的雙唇之上。
什麼?我、我……她?
「因緣而遇的少年啊。」
在愛德華仍為眼前所發生的事毫無頭緒時,一把熟悉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是紅瞳少女的聲線。
「我名乃『虛空(Nullitaria)』,現已成為受你所控之物。」
「以一吻定誓,在契約下你可任意命令我,而我不得背叛,違者以死為罰。」
「你的勝利將與我同在,而我的性命則永隨你旁。我將為你斬斷世間命運之律,牽你至願望實現之所。」
「你所尋找的一切皆在此胸中,取出吧!願此劍能夠成為引路明燈,成為達成你心中宏望之力量。你的命運不應該在此終結,而我將為你見證到最後一刻。」
虛空?契約?
在什麼都未搞清楚的狀況下,如被催眠一般,愛德華依照少女的指示,把右手伸進她胸內,並從她的血肉之驅之中拔出一件意想不到的物件──一把烏黑長劍。
這把有愛德華身高一半長度的劍是把設計簡單的長劍。劍柄頭部鑲有一顆閃亮的黑鑽,而劍柄頭部和護手之間則以一塊彎板連結著。劍身除了中間和血溝是灰色以外,其餘部分都是如新月夜空般純潔的亮黑色。
黑色的劍……他從未看過世上有這種顏色的劍。
愛德華驚奇地看著手上所握的未知長劍,但令他更驚訝的,是將劍給予他的少女。
體內藏有劍的少女,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此時,留意到形勢出現變化的黑狼立刻展開攻勢。牠們衝破玻璃,從四方八面衝向愛德華所在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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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剛才,我必死無疑;但現在,情況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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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緊握手上的劍,並把劍架在腰前。他的眼神冷靜又堅定,不久前的絕望早已飛到老遠。
從溫室塔頂突入的三隻黑狼首當其衝,張開血牙撲向愛德華。他先揮劍向右橫掃,一隻黑狼應聲倒地,牠的胸前有一條深長的血痕。接著少年一個轉身,劍一揮,同時劃破兩隻黑狼的鼻,牠們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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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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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同伴受傷倒地,本來把守著出入口的兩隻黑狼頓時衝破玻璃門,兇猛地從左右兩邊撲向愛德華,但被他巧妙地俯身閃過。接著他把劍往後一揮,一隻黑狼頓時失了生氣,而另一隻黑狼也在他的一個轉身後被直接刺中心臟,無聲地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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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需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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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被劃破鼻子的兩隻黑狼這時站起來。牠們的眼神流露著驚恐,但腳步穩固,一個後座便從愛德華前方飛撲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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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的是改變命運的力量,但以前的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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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德華從容不迫,劍向右一揮,右邊黑狼的頸項便被割破,然後他一個原地轉身,最後一隻怪物的頸項便被劍刃抵上。他輕輕一揮,怪物就再沒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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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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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情況安全後,愛德華緩緩站起來,一揮,把劍身的鮮血揮到地上。他轉身望向少女,不禁滿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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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所需要的力量,也許我已經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