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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阿娜理,再越過阿娜理郡,跨過阿娜理郡和蒂莉絲莎璃郡之間,橫跨下蒂莉絲莎河的大橋,花了整整一天,愛德華和諾娃的馬車終於到達雷文家世世代代所管理的地方──希蕾妮亞郡。
希蕾妮亞郡位處安納黎的西南岸邊,安納黎兩大河流之一的下蒂莉絲莎河入海口,與西邊的普加利珍海接壤。「希蕾妮亞」在當地一帶的古語意為「月亮」,從古到今,很多人都盛讚在這裏看到的月亮特別優美,因而得名。
進入希蕾妮亞郡的範圍,並不等於愛德華已經到達目的地。他還要再花兩個小時,乘車到希蕾妮亞郡的中心,也是雷文家宅第的所在地──月詠城去。
馬車正在全力奔走,窗外風景雖然清一色都是樹林,但景色清雅優美,令人感到心曠神怡。在這樣的風景之中,愛德華只顧着低頭閱讀手上的書,絲毫不在意外面的景色。他的靜態跟外面移動的景色成了鮮明對比。
諾娃注視着他,心裏一直煩惱着。從今天早上起床,到離開下榻的旅館,直到現在,愛德華一直都是這個狀態,不發一語,埋頭閱讀。
無論諾娃如何努力,例如像平時一樣請他吃甜點,或者開展關於風景等的話題,愛德華都心不在焉,只是隨便搭理兩句,便繼續回到書本裏去,一副想用文字封住耳朵心靈的模樣。而自從進到希蕾妮亞郡後,諾娃感覺到愛德華那副不想與人交談的氣場就變得更加明顯。
平時的愛德華不是這樣的,她看得到他在這些行動表達出的不安,也猜到這份不安背後的原因。她理解,卻覺得這樣下去並不是甚麼好辦法。
「愛德華,那邊!那個莊園看起來很美,是你家的嗎?」
這時,諾娃看到不遠處有座美麗的莊園,便拍拍愛德華的肩膀,着他為自己介紹一下地方。
她拍了數次,愛德華才一臉不耐煩地抬起頭來,湊向諾娃那邊的窗戶。「那是達普頓爵士家,小時候曾經去過他的莊園一次,真的挺美的。」
說完,正當愛德華要轉過身回到自己的座位時,諾娃立即接着問:「最美的部分是花園嗎?」
「對,花園都是他老人家一手打理的,雖然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因着諾娃的提問,愛德華止住了回去的動作。
「你們家跟他們家不熟嗎?」難得成功讓愛德華願意多談兩句,諾娃才不會輕易讓機會遛走,她立刻想出下一條問題。
「怎可能不熟……他們家是歸屬我家管理的。」但愛德華的語氣開始有點不耐煩了。「父親應該跟他熟一點吧,但這些事哪輪到我來管。問完了沒有?沒有的話就讓我安靜一下。」
「我們快要到月詠城嗎?」明明愛德華已經那麼明顯地表示不滿,但諾娃還是堅持要繼續對話。
「剛剛經過達普頓莊園……再過半個小時便會到吧。」愛德華在心裏數算一下後回答。只有半個小時……一想到這裏,愛德華心裏頓時緊繃起來。他的臉色頓時一沉,立刻別過頭去。
「你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家人吧?」諾娃繼續問。
「嗯。」愛德華的回應很敷衍。
「你……會掛念父親嗎?」
「才不。」
「那麼你為甚麼要回來?」諾娃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連環發問,同時也讓愛德華的耐性到達底線。
「你就不能讓我安靜一下嗎?」
這條問題瞬間觸動到愛德華的神經。他忍不住爆發,但一看到諾娃驚呆的樣子,便立刻知道自己闖了禍。他立刻收起怒氣,低頭道歉:「……呃,對不起。」
「不要緊,」諾娃心裏也覺得自己有錯,她或許不應該問得這麼直接的。「但我真的想知道,你為甚麼決定要回來?」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會後,愛德華才小聲回答。他坦誠心聲:「我不想回來,但又覺得應該要回來一趟。」
「因為……怕父親見不到自己的最後一面?」諾娃小心地問。
回想起來,自祭典開始至今,愛德華幸運逃過了兩次死亡。雖然他想贏,也有相應的實力,但諾娃認為冷靜如他應該知道,自己還是有機會輸的。他會否是想趁自己還有時間,去見父親一面呢?還是害怕父親以為他死了會傷心,所以想親自去告訴他,自己還活着?
他知道愛德華不會介意這些問題,但問的時候還是很小心。畢竟這是關乎生死,未必人人想面對,而且愛德華看起來很大方,其實內裏是有一顆敏感的心。
愛德華沉默了一會後,小聲呢喃道:「也許,是想為一些事作個了結吧。」
「了結?」這句話出乎諾娃意料之外。
「我對你說過父親的事吧。」愛德華低下頭,雙手緊握。「以前,我恨他,恨他把家族變成今天的樣子,恨他為甚麼要那麼軟弱,不想再見到他。但在這些日子,我漸漸明白了,那些憤怒,其實都是源於自己。我有些說話想對他說,只是……還未知道該怎樣做。」
「是這樣啊……」諾娃思考片刻後,把手疊在愛德華的雙手上,鼓勵他:「放鬆一點就好,你可以的。」
愛德華看見諾娃的手,先是一呆,接着似乎想起了甚麼,居然笑了出來。
「感覺我們最近不停重複着類似的對話呢。」他放開雙手,整天第一次以放鬆的狀態直視諾娃。「總是互相提醒着。」
「的確,」經愛德華一說,諾娃才發現到這個事實,她也不禁笑了。「也許這就是一起前進的證明吧。」
過了一會,馬車停下了。愛德華深了三口呼吸,在心裏倒數了三次後,才緩慢地離開車廂。站到地上後,諾娃這才發現她們正身處樹林的中央,四周沒有其他建築,只有在前方有一所看似是目的地的小房子,更不要提人的氣息了。看來他們並未到達月詠城的中央。
「不是去月詠城的中央嗎?」她有點疑惑。
「我家之前為了還債,把大宅給抵押了,自此就住在近郊的一間森林小屋裏。堂堂一地領主居然不能住在管理之地的中央,很諷刺對吧?」愛德華一邊走到房子的門前,一邊解釋。說完,他還自嘲地一笑。
諾娃不懂得該如何回應,便甚麼都沒說地跟在愛德華身後,來到小屋的門前。
愛德華輕輕敲響三次大門後,門便被打開。開門的管家一看到來者是愛德華,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愛德華少爺!我沒看錯吧,是愛德華少爺!」管家看起來已過六十,歲月的痕跡在其臉上表露無遺,但他聲如洪鐘,腰板挺直,看起來還十分健壯。
「是我沒錯,很久不見了,道森先生,最近安好嗎?」這個看到自己時會露出的驚訝反應,愛德華已經習慣了,不過這次面對的是曾經照顧過自己的人,他頓時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視線別過一邊。
「還是那副老骨頭,不值一提。」留意到愛德華的小反應,道森確信眼前的確實是從小看着他長大的少爺。「少爺,你真的還活着嗎?聽到外面傳來的死訊時,老爺和夫人都十分擔心,茶飯不思,見到你回來,他們一定會感到很高興。」
「父親……」說到父親,愛德華反應有點閃縮。他深了一口呼吸,便鼓起勇氣問:「他今天在嗎?我是回來找他的。」
怎知道森先生搖頭:「他不在,夫人也是,他們前幾天回到大宅居住了。」
「甚麼?」愛德華一聽,十分驚訝。「我家的債務應該短期內沒法償還才對……為甚麼可以回去的?」
「我也不太清楚,兩星期前老爺被召到皇宮去,之後皇帝便以詐騙罪抓了納特托爾先生,將其財產充公,同時晉升老爺的爵位至伯爵。因為納特托爾先生的財產被充公,老爺終於能夠拿回多年來借出去的錢,又取回大宅,所以便搬回去居住了。」道森解釋時托着頭,愛德華猜想,他未必清楚事件的全貌。「老爺夫人搬回去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所以還需要我在這裏打點一些後續事宜。」
這個消息對愛德華來說很是震驚。納特托爾就是當年那位不停向愛德華父親借錢不還,間接導致雷文家家道中落的人。他大概知道這人之後也有欺騙其他人,但完全不知道這人竟在自己留在夏絲妲家時被拘捕,更不知道他們家居然在這個短時間內變成伯爵家了。
就算道森未能說出事件的詳細,但他提及到的一個人名已令愛德華猜到這一切改變的背後都是有用意的。亞洛西斯,他不只是想拉攏愛德華本人,連他父親也在考慮之中。難道他早就想拉攏我,所以先接近父親,並給予他好處的嗎?
他打的算盤還真的不輕。就算未清楚詳細,愛德華已經清楚感覺到,亞洛西斯的手段之強。但無論如何,米已成炊,而且依照亞洛西斯的一貫作風,愛德華覺得他的行動考慮理由應該不只有愛德華身為舞者一事,還可能包括希蕾妮亞郡身處入海口的戰略地理考量。
「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那麼我便前往大宅。」心裏雖是震驚,但愛德華在臉上完全沒有將心情展現出來。他向道森道謝,打算就此離去。
「祝少爺一路順風……」愛德華轉身離去時,道森這才注意到他身後原來一直站着一位陌生的少女。他好奇地問愛德華:「咦?這位小姐是?」
愛德華這才記起他一直沒有跟道森正式介紹過諾娃。他回頭解釋:「她名叫諾娃,你應該聽說過我現在是『舞者』吧?她……有點複雜,算是我的同伴吧。」
「原來如此,剛才我只留意到少爺,沒看到諾娃小姐,真是失禮了。」向諾娃鞠躬道歉後,道森向愛德華露出一個可疑的微笑:「愛德華少爺,要是艾芙蕾小姐看見諾娃小姐,她一定會鬧脾氣的。」
「道森先生,你別誤會了。」愛德華猜到他話裏的意思,但只是平靜地回應:「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哈哈,我老人家看人可是挺準的。」只是道森看來並不相信。他知道愛德華是時候要離開了,便一笑,再鞠躬:「那麼少爺,在大宅再會吧。」
「艾芙蕾是誰?」愛德華一轉身離開,諾娃便立刻追上前問。
「是我的表妹。」愛德華直接解釋。「是我母親的妹妹的女兒,因為雙親經常不在家,所以自小便會不時來我家暫住。沒想到她今天也在家裏。」
「你喜歡她嗎?」在愛德華踏進車廂的同時,諾娃直率地問。
「說甚麼傻話,她只有十三歲啊。」愛德華坐下的同時,沒好氣地回應她。
「誰說十三歲不可以?」諾娃緊隨其後回到車廂,她沒有放棄追問下去,還補上一句:「不是有些貴族在這個年紀已經可以嫁人了?」
「我真的只當她是我的表妹,別想歪了。」愛德華卻毫不搭理,看來他真的對艾芙蕾沒有感覺。他用手一敲車廂頂部,向車伕示意可以出發。
「那麼,我們真的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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