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綠如葉的祖母綠在斑駁樹影中閃閃生輝,散發出生命的光輝,有幾分炙熱也有幾分深邃,正如齊格飛家血脈裡的火焰及其悠長的家族歷史。那是路易斯給她的訂婚戒指,對布倫希爾德來說,戒指除了是關係的證明,也象徵著她踏出的第一步。
與路易斯的認識和相交,每一步她都是被擺佈的。訂婚一事是被安排的,誓言和戒指都是他人準備好的,但她在舞會裡收起能夠殺人的元素術式,以及在月下剖白的那份心意,都是源於她的自身意志,真確無誤。她在那天,第一次以自身意志作出選擇,不跟從希格德莉法的命令,而是跟從自己的心行動。
「既然你鼓起勇氣選擇了我,那麼我也要下定決心,作出選擇。」──布倫希爾德很記得,當時自己對路易斯所說的,那句如同誓言的話。
她的目光隨著思緒,移到旁邊的無名指上。無名指上甚麼都沒有,但布倫希爾德沒有忘記那隻她親自製作,其中一隻交給了路易斯的戒指模樣。那戒指象徵著她踏出的第二步,不再是在被安排的一步裡作出微小的反抗,而是以自身意志選擇前進的方向,違背棋手的意思,以自己的能力和心意,選擇所渴求的事物。
她頓時想起來,自己的確軟弱,但並非完全的無力。雖然她一直都被希格德莉法箝制著,但並不是甚麼都不能做,而她確實已經反抗過了。
直到剛才為止,她的目光都像以往的自己一樣,落在最有可能的結果,也就是失敗上,是兩件珍重之寶提醒了她要轉移目光。
她很弱小,在希格德莉法面前毫無反抗之力,但就算是她仰慕的光,也有無力的時候。她看過路易斯無力的樣貌,親眼目睹他在自身的內疚面前黯淡無光的神情。他自責過,痛苦過,但還是跌跌撞撞爬起來了。他不過是軟弱的人類,但也是他,在身體和心靈上拯救了自己。
沒錯,她是虛假的,只是一個偽物,但路易斯依然選擇了這樣的她。
虛弱的手漸漸有了力量,布倫希爾德微微握緊左手拳頭,似是想要抓住那道耀目的閃光。她腦海浮現路易斯那哭完、發洩完後,鼓起勇氣、一步一步重新面對曾經害怕的事物的挺拔身影,那道身影令她動容,不單單是因為她喜歡,更因為她希望自己也能做到一樣的事。
既然路易斯做到了,那麼我也應該要嘗試,跨越自己的恐懼才對,布倫希爾德對自己說。
我之所以回來精靈之鄉,就是為了換取他安然無恙,那麼為什麼現在他將要有危險時,我卻在害怕?
布倫希爾德不會忘記,自己曾經在路易斯面前起誓,就算身在何處,肉體化為灰燼,她都將會一直守護他。她當時說那句話,不單是因為精靈之間結合時會說出這句誓言,更因為她確確實實地想做到,想從被保護的一方改當守護的一方。
她的心越來越堅定,那些被希格德莉法鞭打做成的傷口仍然隱隱作痛,彷彿在勸說她退縮,但她無視這些痛楚,壓下身體的顫抖,用雙手支撐起身子,緩緩地站起來。
她的光三番四次拯救了她,那麼她也要做到一樣的事,才能夠回報他,並有資格與他並肩。布倫希爾德握緊拳頭,在心中暗暗決定。
就在她爬起來的時候,她突然看見在翠綠與深褐中,有一個突出的微小白色身影。好奇心驅使她上前,她緩緩走近,跪下細看,發現原來身影的真身是一朵雪花蓮。
雪花蓮花莖青綠如草,純白如雪的花苞徐徐往下垂,如同吊鐘,又像雪後要從樹幹上掉落的雪花。布倫希爾德往四周看去,發現原來這一帶長滿大大小小的雪花蓮。其餘的雪花蓮都已經開花,唯獨是那朵引起她注意的雪花蓮只長出了花苞,未有盛開。
那麼奇怪的?布倫希爾德心裡納悶。雪花蓮象徵春天的到來,是一年裡最早盛開的花朵之一。她們通常會在梅月時破土成長並盛開,很少到水仙月仍不盛放。
這棵雪花蓮沒有混在周遭的雪花蓮裡,只是單獨地、安靜地、孤獨地垂頭站著泥土之上。不知怎的,布倫希爾德覺得這朵雪花蓮跟自己有點相像,一直垂頭,被同族排斥,只能獨自在寒風中苦苦堅持。
縱使是異類,但這朵雪花蓮終有一日會開花,終將會綻放她最優美的一面。
那麼我呢?
這時,微風一吹,吹得眼前雪花蓮的花苞不停飄逸。布倫希爾德隨著風的方向望去,看到在茂密樹蔭的不遠處有一個似是出口的大空隙,那裡傳來源源不絕的水氣息,應該是大河流或湖泊。布倫希爾德有點驚訝,她知道那條河是蒂莉絲莎河,沒想到自己走著走著,居然走到那麼遠,走到了距離連接精靈之森和威芬娜海姆郡的通道不遠的地方。
可能只是臆想,但她總覺得是眼前的雪花蓮特意提醒她的。想到自己原來離精靈之森的出口那麼近,她心裡登時萌生出一點希望。
一個多星期前,她在森林的入口向路易斯道別時,之所以沒有在他面前承諾會回去威芬娜海姆,是因為她怕自己做不到,但當時她說「定能再見」時,其實隱含著想要回去的意思。
她想回去,布倫希爾德心裡有一道聲音冒起。她想要跟自己敬愛的人一直在一起。
雪花蓮的身影點醒,也鼓勵了她,自己還有辦法的。
就算成功的機會渺茫,但並不是完全的絕望。正如這朵遲遲未開的雪花蓮一樣,她並不是絕對不會開花,只是日子未到而已。
希格德莉法確實老謀心算,但她在這盤博奕裡也有掌握不到的事,布倫希爾德心想。就算她是我的操縱者,但我才是精靈女王,是四大精靈之首,才沒那麼容易被擺佈。
比起自己的性命,路易斯的安危更為重要。布倫希爾德心裡堅決地說。
就算用盡最後一口氣,也絕對不能讓他倒在希格德莉法手上。
不知不覺地,風停了,霧也散了,布倫希爾德依然站在林中,身影雖輕柔,但不軟弱。她遠眺著威芬娜海姆的方向,雙手疊在胸前,右手則緊握著左手無名指,心中暗暗有了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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