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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千住明:Hum of the Streets)
夜幕低垂,天上銀月高掛,月色皎潔;地上並未被黑暗吞噬,到處亮起了橙黃的火焰,照亮街道建築。
在安納黎西北面的蓉希郡也不例外。蓉希郡西臨普加利珍海,因其地理優勢,經濟主要依賴海上貿易。而今天在蓉希郡西面,海邊城市斯福尼亞市中心的大街,兩旁搭滿大小不一的褐色木屋攤檔。有的售賣當地傳統小吃,有的售賣木製精品,有的則設置了小遊戲,看起來像是在舉辦某些慶祝。
街道人山人海,行人臉上都掛著笑容,而在人群之中,有兩位不速之客正穿梭其中。他們一身黑色裝扮,男子看起來並不像是當地人,一把如月光般閃亮的銀色長髮簡便地用一條灰黑絲帶束起,任由長度過肩的馬尾隨風飄逸。身披灰黑斗篷的他目無表情;相反,他身旁的少女雙手抱著男子的手臂,頭則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比男子矮一個頭,全身都覆蓋在黑色斗篷之下。雖然斗篷的帽子擋住了她大部份的臉,但在燈光下還是能夠清楚看到臉上其甜蜜笑容。
有些路人因為他們的親暱舉動而投來奇異的目光,但少女一概無視。
「奈特,這是甚麼活動?」走了一會,少女抬頭問,語氣溫柔中帶點天真。
「豐收節。每逢甘菊月,入冬之前,斯福尼亞都會舉行豐收節,慶祝漁獲豐收。」奈特一本正經地回答。他說時沒有與少女對視,只看著周圍,表情慢慢從目無表情變成有點尷尬。「話說,莫諾黑瓏,你可以不要靠著我嗎?這樣走路很辛苦,而且周圍的人……」
「但我覺得這樣很好啊,」語畢,莫諾黑瓏更緊密抱著奈特的手臂,完全沒有要放手的意思。「這些無知的人類就無視吧。」
「我們不要引人注目會比較好……」奈特本想繼續說下去,但當他看到少女再次加重抱緊其手臂的力道,便把話吞回肚裡,再也沒有說話。
類似的狀況在近兩星期以來發生很多遍了。莫諾黑瓏在外出時總是喜歡抱著奈特的手臂走路,絲毫不願離開半步,未曾放手超過一分鐘。奈特曾經態度強硬地表示不喜歡這種親暱舉動,卻惹來後者三天不理不睬,甚至威脅要解除契約,所以他現在不會反抗,只要沒有惹上麻煩,都會任由她的意願行事。
斯福尼亞擁有全國最繁忙的貿易海港,以漁市場聞名;是蓉希郡以至安納黎西北部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這年的豐收節已經開始了四天,奈特舉目所見,街道上的人來自不同地方,有穿著簡樸的北方人、衣服顏色鮮艷的南方人,甚至有些他從未見過,充滿異國風情服裝的人,似是來自安納黎東方國家的遊客。他們不分你我,都陶醉在慶祝的氣氛裡。
果然是貿易城市呢,他心想。但這個景象在不久之後便會有所改變吧。
「啊,那個很可愛!奈特,給我一個吧。」正當奈特要把自己沉醉在思考當中,莫諾黑瓏的甜美聲線將他拉回現實。他循著莫諾黑瓏所指著的地方望去,看到一所掛滿布偶的木屋攤檔。
「你想要那些布偶?」他思索了一會後,才理解到莫諾黑瓏想說的話。「我們來這裡可是有正經事要做的,你就忍耐一下吧。」
「不,我就是想要!拜託你吧,不用五秒便能搞定。」莫諾黑瓏把身子挨得更緊,以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向他撒嬌。奈特別過頭去,試圖以避開視線來表明他不會同意。
「拜托你,就當是工作的事前獎勵吧?」見奈特不為所動,莫諾黑瓏再次出口請求,更用上可愛的聲線:「奈特啊──」
奈特仍然沒有與少女對視,但他感覺到她正在拉扯自己的手臂,力道一點一點地加強。一陣沉默過後,他嘆了口氣,往少女剛才所指的木屋。
木屋設計簡單,除了放在門口位置的木桌,就只有一個木櫃和靶。放在木櫃前的木靶劃有三個不同大小的圓圈,依小到大分為「金」、「銀」「銅」。木櫃則有三層,依照三個等級放滿不同種類的玩偶,有貓也有狗,而在中間的「金」則放有一些款式一樣,但顏色分別為黑與白的兔子玩偶。
「是那隻黑色兔子對吧?」奈特指著遠方的兔子玩偶問。
「黑色和白色都要,這樣才算是一對。」
奈特看了看少女藏在斗篷下,髮色異於常人的短髮,明白了甚麼:「也對呢。」
他對木屋主人點頭,放下數枚銅幣後,便接過他遞過來的小型弓箭,一消兩秒便把箭全數射中到不遠處的木靶紅心。
木屋主人看得目瞪口呆。通常來光顧他攤位的都是小孩,青年客人還是第一次遇上,而且他第一次看見有人能夠連續兩箭都可以正中紅心。
「這位先生的身手真是厲害,你是居住在附近的人嗎?」說時,老闆定睛看著奈特的銀白瀏海,對他的來歷感到好奇。
「不,只是一介旅者。」奈特回望木屋老闆,一雙黑瞳跟屋外的寒風一樣冰冷,冷淡的語氣猶如在自己面前築起一面牆,把老闆分隔開去。已踏入中年的老闆聽得出他的口音不像是北方人,似是安納黎南方的人,但因為奈特的左眼戴上眼罩,瀏海又遮去了左邊大半邊臉,令他不能從外貌猜測對方的來歷。
斯福尼亞因為是貿易城市,經常有來自各地的人來訪,但木屋老闆還是第一次遇上像奈特這類裝扮神秘,似乎不是來從商的人。他本來想跟這位外來人有更進一步的交談,可在剛才奈特的回應已經暗示了他的取向,識相的他唯有把想問的問題收回。
「那、先生想要些甚麼禮物呢?這、這裡有……」
「那兩隻黑色和白色的兔子,」未等老闆說完,奈特便出口打住他,似是想儘快完成此事並離開。「給她的。」
老闆立刻走到櫃前,依照奈特的要求,把一對黑白兔子遞給莫諾黑瓏。當老闆與她的鮮紅雙瞳對上時,身體不由自主地縮緊。他努力不表現出恐慌,並掛著笑容把禮物遞給她。莫諾黑瓏留意到他的反應和動作,但只是面帶燦爛笑容地接下玩偶,沒有作聲。
「謝謝你們到訪斯福尼亞!希望你們有個快樂的旅程!」老闆熱情地歡送他們,但奈特二人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就這樣無聲融入人群當中。
「明明今年的漁獲比之前減少了,為何這裡的人仍會這麼快樂呢……」看著街道兩旁的行人,奈特呢喃。
橙黃的燈光照在每人的臉上,為略為寒冷的晚上添加一份暖意。燈光也為他的銀髮染上一點黃,但他卻不能理解這份溫暖的原由。
「是嗎?」莫諾黑瓏問。她雙手抱著玩偶,一臉幸福,比起奈特的話,似乎更在意他所贈送的玩偶。
「普加利珍海的天氣本來就不穩定,加上近兩年海上的風暴變多,船運意外增多,收成自然會減少。」奈特簡潔地解釋。「而且最近海盜增多,聽說要出海的人不是會遇上風暴,就是會遇上海盜,能夠完全一帆風順回來的少之又少。」
「國家沒有出手打擊海盜嗎?海上貿易可是安納黎的重要收入來源之一,不是嗎?」莫諾黑瓏不解。
「應付與鄰國亞美尼美斯的紛爭就已經動用了大部份軍力,國家應該沒有太多餘力應付海盜吧。」奈特回答道。
正如奈特所說,安納黎與南方鄰國亞美尼美斯一直在邊境有零星紛爭,雙方僵持不下,但聽說最近亞美尼美斯的攻勢加劇,曾經佔領安納黎南部的數條村落,但很快又被打回去,一直處於拉鋸狀態。
「不過斯福尼亞的漁民和商人都沒怎樣受到海盜的影響。這裡的領主一直向他們收取苛刻稅款,聲稱這筆錢是用來聘請傭兵,保護他們免受海盜襲擊之苦。不交稅款就不會得到保護,所以大家都不得不服從。」他繼續說。
「收成減少,又要交重稅,他們居然還有心情舉辦慶典呢,」莫諾黑瓏思考了一會,感嘆說。說時,她想起剛才那位中年老闆歡送他們時的語氣,頓時明白奈特剛才那句話的意思。「真不明白人類在想些甚麼,雖然與我完全無關,我也沒有興趣去理會。」
難道這裡沒有人想過領主和海盜串通的可能性嗎?奈特心裡納悶。但他又立刻想到,察覺到的人可能已經不再存在;或者就算察覺到,憑一己之力,也改變不到甚麼吧。
要反抗,除非自行組織一隊能夠勝過海盜的勢力,否則就算殺害領主,也不能改變現況。一般平民又怎樣做到這些事呢?
所以他們只能啞忍,就算明知是不公平契約,也只能接受。
「說起來,你是怎樣知道那麼多的事的?你來過這裡嗎?」這時,莫諾黑瓏的話打斷了奈特的思緒。
「算是吧,有點緣分。」奈特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你之前到底是做甚麼的?」但莫諾黑瓏沒有就此打住,繼續問。她一直都很好奇,認識奈特已經有兩個星期,縱使每天一起生活,但她對他的過去仍然一概不知。每次問他,他都只是用兩三句說話輕輕帶過。
奈特終於願意轉頭看著她,但眼神似乎有點不耐煩:「一介到處流浪的無名劍士而已,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但我從來未看過你本來的那把劍啊?」莫諾黑瓏好像留意不到奈特的表情似的,繼續好奇地追問。
「在封印你的那個洞穴裡扔掉了,因為我有『黑白』。」說完,奈特突然停下腳步。他收起不耐煩,換上一雙認真的眼神看著莫諾黑瓏,表示:「現在我的劍就只有你,莫諾黑瓏。」
沒想到平時一臉冷漠的奈特居然突然告白,莫諾黑瓏頓時臉紅,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
她還清楚記得,身為「黑白」劍鞘的自己多年來一直被封印在一個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的洞穴裡,是奈特在兩星期前來到,解開她的封印,令她得以從數百年間的沉睡中甦醒,重返這個世界。
──「從今開始,你是我唯一的劍,我必不背叛你,違者以死為罰。」
──「你的性命永隨我旁,我的勝利與你同在。我們將一同斬斷世間之律,而我會牽你至願望實現之所。」
至今她仍然清楚記得,當日奈特與她訂立契約時所說的誓詞。那一字一句,對她來說都是一輩子的承諾,是刻在身體,烙印在靈魂上的重大誓言。
而「莫諾黑瓏」的名字,也是奈特替他取的。
於她,奈特是給予她身份,賦予她一切的存在。從來她都只被視為某人,或者某劍的附屬品,是沒有價值的,只有奈特把她當作一個正常的「人」看待,願意給予她想要的愛和關懷。她甘願成為他的一切,以及他唯一所愛的存在。
她從來只有一個願望,成為某人的唯一,直到時間的盡頭,而不被背叛。而背叛者,絕對不能被原諒。
「你不會背叛我嗎?」莫諾黑瓏低著頭,嬌滴滴地問。這條問題,她已經在兩個星期間問過他上百遍。
「當然不會。」與之前百多遍的回答一樣,奈特回答得很快,眼神堅定,面不改容,以簡潔幾字給出堅定的承諾。
再次得到來自愛人的承諾,莫諾黑瓏立刻一笑,十分滿意:「那就好,要記得,背叛者是以死為罰啊!」
「我當然不會忘記。」說完,奈特輕輕地往莫諾黑瓏的額上一吻。當她仍在陶醉,他轉過身,抬頭望向距離大街不遠,山丘上的某座灰白城堡,說:「是時候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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