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倫希爾德再次睜眼,已經是幾天後的事。
在這幾天期間,希格德莉法早已寫好信件,並用布倫希爾德的名義寄出,以時間推測,應該經已送達到路易斯的手上。從莉諾蕾婭口中得知此事時,布倫希爾德只是長長地慨嘆了一口氣,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一言不發。
果然事情正如希格德莉法所吩咐的一樣發展,她感嘆道。正如希格德莉法所說的,自己甚麼都不用做,甚麼都不能做,只可以靜靜地躺在床上,然後等待路易斯的到來。
自己果然是無力的,布倫希爾德握緊拳頭,但很快便又放開。她甚麼都阻止不了,不論是自己的生命、記憶,甚至是珍重之人的性命,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在自己手上流走,沒法,也不能出手改變甚麼。
她回來,是為了保護路易斯不被希格德莉法傷害,但到頭來還是會傷害到他。第一次是趁約會時暗殺,第二次是趁在森林散步時讓他迷失,天知道希格德莉法這次打的算盤是甚麼。布倫希爾德不想猜想,她不要,也不願想像自己如何被逼奪去心愛之人的生命。
在無止盡的內疚、自責、無力中,布倫希爾德實在受不了,她不理卡莉雅納莎的阻止,無視希格德莉法的命令,離開房間,離開溫蒂娜宮,獨自一人在精靈之森裡踱步。
她全身的皮膚光滑如雪,那些希格德莉法做成的傷口都不見痕跡,但其實只是表面而已,在皮膚底下,傷口們仍未癒合,因此布倫希爾德每走一步,全身各處都在發出不同的哀號,但她一概無視,即使自己腳步飄浮,隨時都能倒下來,也堅持要繼續走。
這種程度的疼痛,她早已習以為常,是家常便飯。希格德莉法給予痛,讓布倫希爾德服從,布倫希爾德也需要痛,她要藉由痛楚讓自己感覺到,自己正確實地活著。
布倫希爾德知道這樣的自己有多不堪和荒唐,但要是沒有痛的刺激,她會覺得自己在虛實中飄浮,無始也無終。她要活下去,要活,就要醒著。
但,她還能活多久?
布倫希爾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的靈魂早已因多年來的「祈靈之儀」而殘缺不堪,現在就像是一塊將要分崩離析的玻璃一樣,剩下的碎片死命地互相維繫,但只要一股外力出現,輕輕一推,碎片們誓必立刻被分開,沒法再重組。
布倫希爾德本來以為,她回到安凡琳後就會迎來自己的死期,沒想到居然能夠活下來。希格德莉法的其中一位女僕帕諾佩也對她說,自己這次能夠活下來是一個奇蹟。帕諾佩還說,布倫希爾德應該要感謝希格德莉法的手下留情,並乖乖遵循她的意思行事,別再胡來。
你只是一枚棋子,別想些有的沒的,乖乖聽話便行——整個安凡琳上下,除了莉諾蕾婭,都是這樣想。每次布倫希爾德想要站起來,想要成為一個獨立的存在時,都是希格德莉法逼她跪下,狠狠地告訴她,自己只是一個附屬品。
就算她這次聽從希格德莉法的話行事,希格德莉法有能力延長瀕死自己的性命嗎?她不會的,她只是抓準了布倫希爾德的渴望和恐懼,並施以糖飴與鞭。
布倫希爾德清楚知道,如果這次再失敗,希格德莉法一定不會讓她活。就算不是直接殺了她,她的懲罰也一定會令自己喪命。一想到那全身被刺穿,整個人要撕裂開去的恐怖痛楚,一道與想像畫面一樣的劇痛登時跑遍全身。她全身顫抖,不慎絆倒腳邊的樹藤,一失足,整個人便狠狠掉落到地上。
地上盡是綠葉和樹藤,它們把布倫希爾德四肢的蒼白皮膚都割破,鮮紅的血液慢慢從大小缺口滲出,讓緋紅染在翠綠之上。
四周只有風的呼嘯聲,甚麼動靜都沒有,但布倫希爾德從風聲中隱約聽見靈體和仙子的嘲笑聲。在森林裡無處不在的他們彷彿在說,那個成為了我們女王的人,揚言要統領我們的存在,居然如此狼狽,如此虛弱,在大地面前如此不堪一擊。在這些如幻似真的笑聲當中,布倫希爾德感覺到自己是個異物,是不被接受的外族。
她想爬起來反駁,但無奈四肢都失去力氣;而就算她開口反駁了,她問自己,這又有甚麼用?
這些年間每次走進精靈之森,她都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她是精靈們的女王,但這不過是表面的偽裝,整個人都是個謊言;她很想成為真實,但可惜沒法改變本質。
得到大地之母的恩惠,知悉世間一切的靈體和仙子,定必已經看破自己的真實。只是個謊言的她,甚麼都不是的她,在靈性的面前,只能卑微。
她的思緒回到「祈靈之儀」,以及希格德莉法身上,一道不甘登時浮上心頭。
就因為我是棋子,是虛假的,就甚麼都不能做,只能任人擺佈嗎?
這時,一道閃光引起她的注意。她沿著光的方向望去,目光落在自己左手中指的戒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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