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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BGM:梶浦由紀:A Tense Situation)
在那個令全國為之興奮,驚奇事接二連三發生的起始儀式舉行後,已過了四天。
起始儀式只需一天舉行,但之後有很多相關的慶祝活動,例如露天音樂會、皇家儀仗隊巡遊等等。全國上下都沉浸在高漲的氣氛中,而隨著慶祝活動的完結,短暫的國家假期也就結束,所有人都在今天回復本來的生活。
愛德華總算等到這天了。今天學院將繼續授課,他終於能夠結束房內自習和思考的生活,可以上課學習知識。
幾天以來他都沒有出遠門,除了購買生活用品外,就只曾跟諾娃一同到二人相遇之地附近的山丘上尋找關於「虛空」的情報。
在起始儀式過後,尤其見過同樣擁有人型劍鞘的長劍「黑白」之後,愛德華醒覺自己不能再怠慢,要多掌握一些關於「虛空」的資訊。讀完整本《刀劍大全》,並發現絲毫沒有關於「虛空」的記載後,他把諾娃帶到兩星期前她滾下來的山坡,試圖尋找她被封印的地方,以及查看山丘會否留有關於當晚追殺二人的黑狼線索。
走上略為陡峭的山坡後,愛德華才發現原來它是連接著一個更大的山原。四周種滿大樹,鋪滿枯葉的路上絲毫看不見人或動物經過的痕跡,就只有一片褐色。他請諾娃確定前進的方向,可惜的是,諾娃當晚依靠本能逃跑,而且是在黑夜中,絲毫記不清自己到底跑了多遠,以及方向,只隱約記得自己是從一個荒蕪的山原跑到眼前的樹林裡的。他們曾經嘗試尋找染有血跡的枯葉以確定路線,但事隔已過兩星期,阿娜理已悄然入冬,山丘上的樹都變成枯枝,兩星期前的枯葉都被埋在新的屍骸下,所剩無幾的線索就這樣深藏泥土,在世上消失。他們也曾經嘗試尋找類似狼的腳印,但別說狼了,什麼腳印都找不到。
愛德華思索過封印「虛空」的地方會否是山洞,並以此為目標搜索。但走了數小時,是找到一個長滿雜草的廣闊平地,但一個山洞都找不到。
二人尋覓了一整天,最後毫無所獲。
清晨的陽光輕輕穿過雪白的窗簾,打進面積不大的房間裡。愛德華正藉由這些柔和但不溫暖的陽光,站在桌旁的鏡子前檢查儀容。
「你真的要去上學嗎?」坐在床上,只穿著純白睡衣,頭髮蓬鬆,睡眼惺忪的諾娃問。
「嗯,學費已經交出去了,我不想浪費。」
諾娃和愛德華仍在同一間房間裡共處。他們二人每天輪流睡地板或床,例如今天諾娃睡床上,愛德華睡地板,那麼明天便會輪到愛德華睡床上,諾娃睡地板。本來愛德華是以夏季用的棉被充當睡地板時的棉被,但因為天氣越來越冷,就算有暖爐也不太能幫得上忙,實在忍受不住的他最後在嘉年華會裡,趁著大減價買下一套高級棉被套裝,還自己一個舒適睡眠。
「但你現在已經是舞者,理應隱藏行蹤,去上學的話會引來其他舞者的攻擊……」諾娃把頭埋進手抱的枕頭裡,一臉擔憂。
「嗯。」可是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只顧著扣好襯衣的扭扣。
愛德華不明白為什麼諾娃要擔心他。就算他沒法把她當作物件看待,她也不過是一個劍鞘,沒法戰鬥;而且就算有敵人來襲,解決他們的不也是我嗎?
可能只是客套話吧,他心想。
扣好鈕扣後,他便走到衣櫥取出一件外衣。這次取出的不是經常穿的那件寶藍外衣,也不是之前為了儀式而訂造的靛藍大衣,而是一件黑色皮大衣。
「這件外衣是……」
「你不記得了嗎?是那個裁縫師給我的,你不也是有一件新做的長裙在衣櫥裡嗎?」
望著這件新外衣,愛德華登時百味雜陳。
他還很記得,就在起始儀式後一天,當他買完棉被套裝,經過那位裁縫師的店時,裁縫師突然急忙衝出來,十分恭敬地半拖半拉,把二人拉進店裡,說想為之前的無禮道歉,並作為誠意,會免費為二人訂造一套新的衣服。之後還把做好的衣服親自送到宿舍──之前都是他的學徒代為遞送的。
之前那個看不起自己的著名裁縫師竟然有那麼大的態度轉變,愛德華在他道歉時就已經想到原因了──應該是那位裁縫師知道他當了伯爵,而且是舞者,心怕他會為這件事而報復而先行道歉,順便希望以後能多多關照吧。
當然,他從沒打算過報復,但每次一想起這件事,心情就很複雜。
唉,為著人的身分轉變而見風使舵,人心就是如此。
而他知道,之後到學院,會看到更多人心的虛偽。
「泡芙和馬卡龍已經放在桌上,記得不要離開房間啊!」
穿好衣服,愛德華就拿起筆記和書本,離開房間。
雖然嘴上是這樣說,但少年有種預感,今天應該有需要諾娃離開房間的情況出現。
走在學院的暗紅的走廊上,明明只過了幾天,但景象跟之前有很大的不同。
他走過的時候,一如以往,仍是有人會小聲討論他的事,但他聽得到,今天討論的重點跟之前的很不同。
「喂,又是那個窮家子嗎?」
「噓!他現在可是伯爵了,別亂得罪人啊!」
「伯爵?!別說笑吧?你之前不是說他是男爵家出身的嗎,怎會突然間變成伯爵的?」
「你到底是真蠢還是裝傻啊?前幾天那個『八劍之祭』的起始儀式,他在那裡被受封成伯爵啊。這個消息已經傳遍首都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八劍之祭』?那、那即是……他是舞者?」
「你們二人真是的……除了這個,還可以有其他理由嗎?」
「不是吧,全國萬人景仰的舞者竟然就是他,到底為什麼會這樣的……他看過來了,噓!小聲點,可不能被他聽到啊!」
……整段對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現在才迴避也太遲吧?愛德華心裡一陣無語,但他並沒打算為那段對話而作出任何行動。
雖然身分不同了,但他並無打算以此炫耀又或欺壓任何人。他是一個實力主義的人,認為以自己的力量,例如知識,使人跪下的,才是真正的實力,不願依靠任何名譽、欺壓手段而令人強行聽令於他。所以就算學院的人怎樣看不起他,他也一直能忍受;這同時也是他討厭路易斯的其中一個理由,因為路易斯所做的跟他所討厭的完全吻合。
當然,這不是他討厭路易斯的單一理由。他對他的憎恨,還有更多的原因,有些甚至是愛德華自己也不察覺的。
「愛德華……不,雷文勳爵,我一直都在尋找您啊。」
這時,有人在身後叫住他。愛德華轉頭一看,原來是路易斯的兩位跟班之一──騎士家族出身的葛拉漢。平日一向直呼他名字的葛拉漢,今天竟然一改死性,以敬稱稱呼之,愛德華已經大概猜到接下來他想說些什麼了。
「請問有什麼事,葛拉漢?」
因為葛拉漢未正式受封成為騎士,所以愛德華一如以往,以他的名字稱呼之。
「我……一直都想向雷文勳爵您道歉!」說完,他低下頭,滿臉歉意。
「像平時一樣叫我愛德華就好……咦?」
「其實之前我對您所做的事都是路易斯……威芬娜海姆公爵所強逼的,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想請您網開一面,不要計較之前的事!」說完,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葛拉漢所言甚是!」這時,路易斯的第二位跟班──同是騎士家族出身的卡爾突然出現在葛拉漢身旁,跟他一樣低頭向愛德華道歉。「我們都是被威芬娜海姆公爵所強逼,而不情願地做出那些事的,所以請原諒我們吧!」
一瞬間,愛德華成為了整條走廊的目光集中處。雖然臉上流露著些微驚訝的表情,但這個場面對他來說並不意外。
他大概猜測到會發生這類事件的了,但沒猜到是第一天上學的早晨,更沒猜到他們二人會願意放下尊嚴來道歉,因為他們一直跟隨的路易斯可是成為了公爵,而且跟他一樣是舞者。照道理來說,路易斯的地位仍然比他高。
我早就猜到有人會見風轉舵,但不是這麼快吧……
他在心裡嘆氣,情願二人沒跟他道歉,那麼事情的進展也許會再有趣一點。
「二位先抬頭吧,其實我……」
「啊呀,到底一大早發生了什麼事啊?走廊那麼多人的?」
正當愛德華要說他並不介意時,一把高傲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聞言,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轉往聲音傳出的位置,在那裡站著一位身穿鮮紅外套,趾高氣揚的少年,以及在他身後,背著一把長劍的褐髮少年。
來了嗎,愛德華在心裡說。
是路易斯和彼得森。
「路易斯大人!」
一見到路易斯,葛拉漢和卡爾立刻走到他身旁,一臉得救了的樣子,再跟以前一樣,以鄙視的眼神看著愛德華,剛才的道歉如變白紙。
這二人見風轉舵的速度真的有夠快的……但這才是他們啊!
愛德華心裡的感情與其說是鄙視,不如說是失望。
「我還在想是誰,原來是愛德華啊。」路易斯充滿自信地走近愛德華:「還安好嗎?起始儀式後已經過了幾天,應該休息夠了吧。」
「嗯,承您貴言。」面對路易斯充滿挑釁的「問候」,愛德華只是處變不驚地回應。「早安,威芬娜海姆公爵,回到久違的學園,不知道還習慣嗎?」
「還可以吧,冬天清晨的空氣果然涼爽,之前一直都不知道。」
「嗯,清晨的空氣一直都很涼爽,可惜只能夠維持到上課之前。不知道威芬娜海姆公爵大人一大清早便前來學院,所為何事?」
聽畢,路易斯立即蹙眉。他聽得出,愛德華剛剛的一句是暗諷他平日到最後一刻才來到學院的壞習慣。
「沒有,只是想特意對同為舞者的同班同學打個招呼而已,」他笑得燦爛,假裝沒事。「順便想告訴他,就算同為舞者,我們二人之間的差距仍舊沒有改變。」
「原來如此,那真是麻煩威芬娜海姆公爵了,但不知道公爵是憑藉什麼根據說我們二人之間的差距仍跟以前一樣呢?」
換著是以前,愛德華一定會息事寧人,在這裡打個圓場便算;但今天他卻採取不同的態度,似乎是有所計畫。
「哼,看平時的表現就知道吧。成績一直是我最高,你只是位處中遊;我們在劍術課上的對決,每次都是我勝出的喔?難道你忘記了?」
說完,路易斯神氣地望向四周,彼得森、葛拉漢和卡爾三人頓時大力點頭。
「即是說,威芬娜海姆公爵認為『八劍之祭』跟劍術課是一樣的?劍術課不過是課堂,只教授基本中的基本,做個樣子而已,但『八劍之祭』可是強者之間的真正決鬥,以性命和實力來斷定強弱,可不是做個樣子和依靠虛榮便能輕易取勝的。」
「你……只是成為了伯爵,別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愛德華一句刺中路易斯的痛處,一語道出他平時所幹的事。憤怒的他把愛德華逼到牆上,再揪住他的衣領大吼。
「雖然在頭銜上,公爵的確比我厲害,但別忘記我們都是舞者,根據祭典的規矩,我們的地位是同等的,沒有誰高誰低的分別。」
縱使在這種情況,愛德華仍舊處變不驚,冷靜、有禮、平穩地把話說出,彷彿早就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場面,又或一早已預計到有這種場面發生。
「在『八劍之祭』中決定誰高誰低的,就是對決的結果,不是嗎?」他問。
「你……」咬緊牙關的路易斯再用力揪著愛德華的衣領後,過了幾秒,他似乎想到甚麼,呼了一口氣後,鬆開了雙手。「正如你所說,既然我們都是舞者,那麼就讓我們以自古以來制定的神聖規矩進行對決,讓我來告訴你我們之間的真正差距!」
說完,他從彼得森手上接過其一直背著的「神龍王焰」,並從劍鞘裡拔出劍,令劍身的火焰光芒照亮昏暗的走廊。緋紅色的護手和劍身之間有一個酡紅的龍頭雕刻,上面的眼珠像在狠狠注視四周,散發出令人震懾的威嚴。波浪型的劍身從龍頭雕刻的口中伸延出來,橙黃的中部兩邊有火紅色的幼邊,令整個劍身看上去就像龍在噴火一樣。
不愧是齊格飛的家傳劍,把家族為龍族後人的身分表露無違。
「我,路易斯‧基巴特‧J.‧齊格飛,以此劍和家族榮譽起誓,向愛德華‧基斯杜化‧雷文提出挑戰,於本日下午,路特維亞學院的大禮堂裡,依照『八劍之祭』的規則,進行堂堂正正的決鬥!」
果然來了嗎,愛德華在心中暗暗微笑。他整理好衣領後,便挺直身子,鏗鏘有力地說:「我,愛德華‧基斯杜化‧雷文,願意接受路易斯‧基巴特‧J.‧齊格飛,威芬娜海姆公爵的挑戰,根據『八劍之祭』的規則,以劍與之決鬥。」
整條走廊頓時鴉雀無聲,二人的宣言令走廊充斥嚴肅的氣氛,大家都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發展嚇著了。學院裡同時有兩位舞者已經算了,這兩位舞者竟然是欺凌和被欺凌的對象也算了,二人竟然在然祭典後第一天上學便要決鬥?
嚴肅的氣氛沉重得令很多人都不敢呼吸。
「哼,就這樣說定了。先讓我說一句,這世上沒有『神龍王焰』贏不到的對手!」
宣言過後,路易斯充滿自信地說,明顯是想表示「你一定會落敗的」。
「先看看吧,對決不只是依靠劍的力量的。」
愛德華仍是一樣,在平靜的話中藏刺。
「切!」
不滿意地以一聲發洩後,路易斯便拂袖而去,跟彼得森三人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待他離去後,走廊上的人立刻鬆一口氣,同時開始滔滔不絕討論著剛才發生的事。身為討論中心之一的愛德華什麼也沒說,只是往走廊的另一邊走去,如同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麼容易便被挑釁得提出決鬥,這傢伙真的是有夠易懂的。
一邊走,愛德華一邊在心中微笑。剛才他的態度是故意的,除了想試探路易斯的反應,也是想引誘他提出決鬥。
雖然有考量過路易斯在上學第一天便提出決鬥的可能性,但愛德華本來以為要數天才能令他自動提出決鬥挑戰。因此現在他覺得十分舒暢,皆因事情完全依著自己所想的進行。
不過,走了一會,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依偎在牆邊,開始低頭沉思。
雖然事情是依照我的計畫進行,不過,面對齊格飛的家傳劍「神龍王焰」,真的要思考一些對應方法……
沒過幾秒,他似乎是想到什麼,立刻抬頭,快速步離學院的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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