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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安凡琳城堡的內庭後,布倫希爾德一行人一直從西邊方向走。沿途全都是高聳入雲的松柏,茂密的森林讓人容易丟失方向,但她們卻沒有懼怕,一直前行。在黑壓壓的松林走了半小時以上後,眾人的眼前終於出現一塊平地,被巨樹包圍的平地甚麼都沒有,只有一個用石建成的祭壇。
祭壇呈圓型,設計簡單,沒有任何裝飾或浮雕,只有一個刻滿精靈文字的法陣,以及包圍著向北半圓的矮牆。從天而來的陽光灑在壇上,猶如神光照耀,與四周寧靜又清幽的環境相匹配,整個景象散發出一股神聖典雅的氣息。
這裡就是布倫希爾德平時進行「儀式」的地方,今天也不例外。
站在祭壇下方,莉諾蕾婭憂心地望向身邊的布倫希爾德,欲言又止。布倫希爾德看見她的眼神,但沒有給予反應,只是從卡莉雅納莎手上接過「精靈髓液」,把劍拔出後把劍鞘交給卡莉雅納莎保管,並目無表情地踏上石階梯。
布倫希爾德在這些年間已經重複進行過多次全名為「祈靈之儀」的儀式,次數多得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儀式的步驟彷彿已經隨時間刻在她的身上,就算腦袋一片空白,只要站在祭壇前,她就會自動記起儀式的所有流程,以及需要詠唱的長詞。
她走到法陣中央,半跪下來,將長至其腰部的「精靈髓液」插在法陣中央,以雙手握著劍柄。接著,她閉上雙眼,集中精神感應散落在空氣裡的元素力量,同時將自己體內的水元素力量逼出來,傳至劍上。
漸漸地,劍身開始散發出微弱的淡藍光芒。這道光芒看起來柔和,卻同時帶有一種不能抗拒的威嚴,在壇下的莉諾蕾婭和卡莉雅納莎都不敢直視它,心裡下意識地感到惶恐。這是精靈界裡絕對權力的象徵──「精靈之冠」的光芒。
一陣微風吹過,爾後祭壇四周樹木的葉片間開始冒出不同的光粒。它們顏色各異,色彩斑斕,閃耀的華光令寧靜的森林漸漸變得熱鬧,景象如同璀璨星河降落人間。光粒們的真身是靈體和仙子,他們在「精靈之冠」之光的呼喚下,乘著七彩軌跡,紛紛聚集到祭壇四周。
「又是女王的召集了嗎?」
「這女孩,又要跟我們定契約,作交換了嗎?」
「距離上次的時間相差不太遠,『那些力量』那麼快便用完了嗎?」
「她還有多少『自我』可以獻上?」
「你看,她的手正在顫抖!」
仙子們看見聚集他們前來的是布倫希爾德後,開始竊竊私語;靈體雖然沒法發出聲音,但他們擁有意識,其心思無聲地在空氣中流動。這些對話悉數傳進布倫希爾德的耳中,在七彩光輝的嘲笑中,她只能強裝鎮定,無視所有言語,靜心等待儀式下一步開始的時機。
被「精靈之冠」光芒呼召而來的仙子和靈體越來越多,眼見前來的數目與自己所需的相近,布倫希爾德深一口呼吸,開始進行下一個步驟。她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像是向仙子和靈體祈求著甚麼似的,以精靈文開始詠唱:
「諸天,萬靈,皆生於大地,源起自地母之靈。
吾等為大地之子,乃大地意志之闡述者。
吾為水之意志之代言者,四大元素之領航者,布倫希爾德‧溫蒂娜,以手上冠冕,召眾靈前來。」
「在冠冕之光引導下,我等前來拜見。水之女王,今日有何求取?」
仙子和靈體們的意識集合在一起,一同回應布倫希爾德。
「吾雖是領航者,但相比起全能之大地意志,仍是渺小存在,能力有限。今藉由冠冕,欲向眾靈請求,借出力量,供吾所用。」布倫希爾德一如平時,向仙子和靈體表達她進行儀式的原因──想得到他們身上的元素力量。
「女王請求,我等定必答應,只是世間一切皆天秤兩端,既有求,必有代價。敢問女王願意將何物放置於天秤彼端?」眾靈的意識爽快地答應,但同時提醒布倫希爾德交出相應代價。就算是統領精靈之國的女王,也不能隨意取去低一等的仙子和靈體的力量,必須向其請求。精靈的世界講求等價交換,誰也不能有例外。
「吾願付出自身,用以交換力量。」布倫希爾德吞了一口口水,然後才平靜地回應。
精靈對世俗之物毫無興趣,要得到他們的青睞,就只能獻上最原始,也就是源自大地的肉身和靈魂,才能進行交換。
「世間萬物皆有命數,若渴求超越本身容器所能容納之力,將招至禍患。」眾靈的意識嚴肅地警告。
同樣的警告布倫希爾德已經聽過很多遍。此刻她想起萊茵娜,她也是一個為求達成目標,而不惜渴求禁忌之力的精靈。
自己跟萊茵娜一樣嗎?布倫希爾德問自己。
不,從根本上就不同。拿卑微的自己跟偉大的萊茵娜比較,是對後者的侮辱。
無論是進行儀式,或者就算被毒打但仍對希格德莉法言聽計從,一切由始到終,都只是她為了活下去而行的事罷了,才沒有甚麼大志。
「為驅趕外敵,保護吾等之鄉,此乃手持冠冕者必行之事。」
布倫希爾德說出講過千百遍的理由後,林裡立刻傳出一些仙子的竊竊嘲笑聲。
她也想一起笑,嘲笑自己的無力。
「汝之自身已所剩無幾,仍決志立約?」縱使仙子在笑,但眾靈意識依舊鎮定,他再次確認布倫希爾德立約的意向,並提醒她自身的現況。
布倫希爾德一時怔住。這條問題她未曾聽意識提問過,有點意外,但很快便回復鎮定,回答道:「為目標燒盡全身,乃領航者之責。」
真的,像個人類呢──布倫希爾德彷彿聽到空氣裡有把聲音說道。
為了無意義的事而獻上全身,只有人類才會做此蠢事。
她輕輕自嘲一笑,沒法反駁。
這時,感應到雙方確認了立約的意願,祭壇上有幾道像是水的液體從劍插住的位置沿著法陣的刻痕流趟開去,看起來就像是「精靈之冠」的一部分化為液體,流滿刻痕。整個法陣的刻痕都充滿液體後,整個法陣頓時發光,閃耀著猶如藍天的蒼藍光芒。
「以契約為本,我等同意獻上自身。」意識的聲音在林裡迴響。
「以契約為證,願以自身換取眾靈之力。」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甚麼,布倫希爾德低著頭說,她緊握著劍柄的雙手略為顫抖,但語氣卻很鎮定。
話音一落,契約也就完成。靈體和仙子們都歡喜地笑著,他們當中某些個體化為一道又一道的光粒,在猶如稚子般天真的笑聲中刺進布倫希爾德的身體。
「啊!啊!」布倫希爾德痛苦得不停慘叫,但眾靈的笑聲卻依舊開朗,他們穿過她的身體時,都會在其身後留下一道光矛。布倫希爾德整個背部就像箭豬一樣插滿七彩尖矛,她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身體的唯一感覺便是痛楚。她很想倒下,但心深處的強烈意志不許她這樣做。
過了不知多久,所有的靈體和仙子終於離開布倫希爾德的身體。法陣的光芒漸減,布倫希爾德背上的光矛頓時軟化為液體,像融化的水一樣滴落到祭壇上。她緊握著劍柄,強忍痛楚地勉強抬頭,望向身邊包圍她的眾靈們。縱使雙眼看不清楚,但她清楚感覺到,靈體和仙子們望向她的眼神,一半是憐憫,一半是取笑。
「契約就此完成。」眾靈聚集起意識,一同宣告儀式的成功。他們開始隨風紛紛散去,有些仙子離開前回頭一望布倫希爾德,望見她搖晃的身影,不忍心地回到她身邊,叮囑道:「再這樣下去,你會化為無魂空殼,沒法抵達寧芙哈拉。」
「我對永生沒有興趣,化為塵土安息就足夠了。」寧芙哈拉是傳說中精靈死後,靈魂會被引導到達的地方,在那裡可以脫離世間煩囂,享受永生。布倫希爾德平淡地回應,於她,與其關心死後的事,不如先著眼當下的生死。
仙子見狀,輕嘆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離開。
見所有靈體和仙子都離開後,布倫希爾德鬆了一口氣,神經一放鬆,她立刻全身軟倒,倒在祭壇上。
「小姐!」莉諾蕾婭大感不妙,立刻衝上祭壇扶起布倫希爾德,並不停搖晃她的身體,想要喚醒她。「你聽見我的聲音嗎,小姐!」
「我沒事……咳咳!」布倫希爾德很快便慢慢睜開眼,令莉諾蕾婭頓時放下心頭大石。她迷糊地看著莉諾蕾婭,彷彿是在認人。
「小姐……知道我是誰嗎?」莉諾蕾婭戰戰兢兢地測試。
「莉諾蕾婭,我怎會忘記。」布倫希爾德輕輕一笑,讓莉諾蕾婭安心。接著,她用虛弱的聲音吩咐道:「卡莉雅納莎……把滴體們收集起來,放進瓶子裡保存吧。」
「明白。」聽見命令後,卡莉雅納莎才動身走上祭壇,從裙袋裡取出兩個玻璃瓶,小心翼翼地利用水元素力量將那些由光矛軟化成的液體收納到瓶裡。莉諾蕾婭正緩緩扶起布倫希爾德,但卡莉雅納莎完全沒有要上前幫忙的意思。
很快地,卡莉雅納莎便把所有液體收集好,並拾起「精靈髓液」。她把盛載著液體的幾個瓶子拿到布倫希爾德跟前。布倫希爾德只是點頭確認,但沒有伸手接過瓶子,而是示意讓卡莉雅納莎把瓶子交給莉諾蕾婭保管。
莉諾蕾婭帶著布倫希爾德離開祭壇,後者卻在踏下階級前回頭一看。祭壇已經回復原狀,就像甚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居然活下來了……布倫希爾德的腦海有點茫然,但仍然記得不久前自己以為會死在壇上。
但,這次用了「甚麼」來交換?
她嘗試在腦海中搜索,但找不到答案。莉諾蕾婭的扶持令她回過神來,三人也就離開祭壇,回到溫蒂娜宮去。
三人離開後不久,祭壇附近的草叢便傳出一些聲響。那裡有兩對眼睛四處張望,確認周圍沒有精靈後,才從草叢裡站起來。
身影分別為一男一女,二人皆擁有一頭黑髮,穿著行動方便的騎馬裝。少年的上身是一件布料十分普通的午夜藍外衣和白色襯衣,而雙腳則穿上與外衣顏色一樣的皮褲,以及長至膝蓋的黑皮革長靴。少女把一頭秀麗長髮束成馬尾,外披一件灰黑格仔外衣,身穿一條跟外衣同樣款式,剛好遮蓋膝蓋的長裙,而她的長靴跟少年一樣都是長至膝蓋。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愛德華和諾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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