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BGM:中川幸太郎:逸興なる異国の聖夜)
「你吃完沒有?」
在同一時間,同樣被選為舞者的愛德華正和諾娃一起在擠擁的阿娜理大道上步行,前往大道西邊的終點,也就是儀式舉行的地點──蕾露妲城堡。
大道兩邊擺滿大大小小的木屋攤販,整齊劃一的棕色下售賣著不同的東西。有的攤販正售賣最近在國家西部開始流行起來的果香紅酒,有的則售賣國民們一致愛吃的烤雞肉。有些店鋪以精緻的自製飾物作招徠,有的則以木劍、毛娃娃等玩具吸引小朋友留步。
熱情的檔主、闊綽的客人們、加上一輛又一輛的馬車,擠擁程度雖然未至於寸步難行,但已經把本來寬闊無比的阿娜理大道擠得水洩不通。有趣的是,似乎沒有人介意這事,他們都面露笑容,高聲暢談,以聲音把大道餘下的空間塞滿,完全融入了祭典歡愉的氣氛中。
除了愛德華以外。
他眉頭深鎖,在他四周正散發著與周遭截然不同、令人卻步的冰冷氣場;相反在他身後的諾娃則一臉滿足,正面帶笑容地品嚐剛放進口中,入口即融的香草泡芙。
「我沒記錯的話,由學院到這裡的一段路,你已經先後吃完五件草莓蛋糕,以及三件紅桑子醬鬆餅,還沒覺得飽嗎?剛才在學院已經給你吃過飯了吧?」他冷冷地問。
「你所說的午飯,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食物。」面對他的冷淡質問,諾娃只是一臉輕鬆地吃過另一件泡芙,再說:「只有甜點才能填飽我的肚。」
這傢伙到底有多喜歡甜點啊?跟她一起住了兩個星期,愛德華不停懷疑到底她的身體是否全部由甜點構成。以馬卡龍為首,泡芙、鬆餅、果派、她每天最少要吃十個。相反,她從不吃任何飯菜,就連安納黎人的主食──馬鈴薯,也一口都沒吃過。
但,令他如此不滿的重點不在這裡。
「我想說的是……」
「不用擔心,剛才的蛋糕、鬆餅,以及我手上的泡芙,都是剛才我們經過的市場裡的攤販阿姨請我吃的,不需一分一毫。」
未等愛德華說完,諾娃已搶先答了他的問題。
跟他同住的一星期,諾娃學習到的是自己的主人對金錢的運用異常執著──不是吝嗇,而是沒太多餘錢可花。而她的主人對自己經常進食甜點一事似乎不太滿意,每次她想吃甜點時,他必會先在金錢上糾纏一番,令她學習到要搶在他未說完前先回答,好讓他不能反駁,同時省點時間。
話雖如此,但他從未拒絕過她對甜點的任何要求,甚至開始學習自製甜點。
聽到甜點全都是免費,愛德華立刻鬆了一口氣。不過說實話,他對攤販阿姨的慷慨感到神奇。
在平日,阿娜理才不會有這種善心人存在,就連買一隻小小的雞蛋,也得要討價還價才能獲得一個比較合理的價錢,買一送一什麼根本是天方夜譚。似乎大家都因為祭典的舉行,感到歡天喜地,才轉了性子。
他明白「八劍之祭」對國家的重要性,但直到今天親眼所見、親身感受,才實際明白國民到底有多重視這祭典。這個慶祝規模比七年前的新王登基儀式還要盛大,他不由得承認,自己是感到驚訝的。
但對於自己是這個盛大祭典的中心一事,他並沒有感到特別興奮或光榮,只對自己說了一句話。
──我要勝出,爬到最頂,站到最後。
「話說為什麼我們不租馬車到城堡去?難得買了新衣,走在兩邊都是攤販的大道上,不怕弄髒嗎?」
這時,在愛德華後方的諾娃走上前問,同時遞上盛著泡芙的紙袋,示意他有否興趣吃一個,但被搖頭拒絕。
正如諾娃所說,為了起始儀式,愛德華特意為自己和她都訂造了新禮服。今天他穿著的再不是那件殘舊的寶藍色長外套,而是一件以高級羊絨製成,顏色如海水一樣深邃的靛藍大衣。大衣質地如絲般柔順,卻能完全阻擋冬天刺骨的寒風。其兩邊肩膀皆繡有金黃色的吊穗肩章,而中間則有一共十二顆以金絲線製成的穗扣,緊緊扣著刻有花紋的鈕扣。配合黑色長西褲,他看起來就像黑夜的化身,很切合冷淡又沉靜的氣質。
至於諾娃,她身穿一套漆黑的長裙。長裙設計簡單,沒有什麼刺繡,只在兩袖袖邊、以及兩層裙邊縫有如波浪般起伏的蕾絲,而腰部則被一件深紫色的馬甲緊緊勒住。配合她白晢如雪的肌膚和烏黑長髮,看起來就像一個活生生的人偶在街上行走。
這兩套禮服都是愛德華委託一位在阿娜理大道開業,全國有名的裁縫師製作的。說實話,他並不想在這些地方上花費,但他將要出席皇帝和眾多貴族在場的儀式,絕對不能出醜。穿著殘舊的禮服,只會淪為別人的笑柄。所以就算價錢不菲,也得用這筆錢。
他還記得當天去那位裁縫師的店裡訂製禮服時,裁縫師那一副不屑的眼神。就算他開口說多貴也願意付,連自己家族的名字也報上,裁縫師仍是一臉鄙視,一副不想接這單生意的樣子,彷彿會在衣服上動些小手腳似的。不過幸運的是,就算那位裁縫師多麼看不起愛德華,最後他仍是接下了訂單,並為他和諾娃製作了兩件毫無瑕疵、實屬上品的華麗衣裝,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怠慢之處。
可能是顧及自己的名氣而沒亂來吧?愛德華認為。
在他身上,愛德華看到人性黑暗的一面──他在這些年已經看過很多遍,但每次看到,仍是會有種複雜的感慨。
當時愛德華其實大可以利用「舞者」的身分命令裁縫師道歉,因為在安納黎,「舞者」被萬人景仰,他們的地位可以跟伯爵看齊,甚至更甚,但他沒想過要這樣做。他覺得這就是人性,但他也討厭這種以身分威脅人,貴族常用的骯髒手法。
以實力使人佩服,這是他的信條之一。
「你也知道我們在衣裝上花了多少錢吧?我們才沒有這種閒錢。」一陣回想過後,他冷淡地回應:「而且城堡離學院只有三十分鐘路程,今天路上的馬車那麼多,搞不好走路比乘馬車更快。」
「哦……」諾娃看著剛擦過的烏黑馬車,一臉失落,看來她是想一嚐坐馬車的滋味。
看到諾娃的表情,愛德華心中閃過一刻歉意。同時,看著她的背影,留意到她就算穿上三吋高跟鞋仍能健步如飛,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的傷……」
「嗯?」聽到愛德華叫她,諾娃咬著吃到一半的泡芙,以圓滾的雙眼疑惑地回頭看著他。
「啊,沒什麼事。」
差點又忘記了她不是普通人類,愛德華突然醒覺,沒有再問下去。
初遇諾娃的時候,她的全身都有不少傷痕,尤其雙腳,似是被什麼刺穿了一樣,應該要最少兩到三星期才能完全康復,而且在首一星期會因為傷口疼痛而不良於行。但她在相遇翌天已經能夠自由走動,就像沒有受傷一樣,而其他傷口都已經消失不見。愛德華在細問後才知道,原來她的中和能力還包括傷口,無論受了多重的傷,都能夠自動回復。
果然是劍鞘,而不是人啊。
注視眼前少女的背影,他覺得實在很難說服自己,說她是一把劍的劍鞘,把她當作物件看待。
諾娃的確有很多謎團,但無論性格、行為、反應,她都跟一般人類無異。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發現她的觀察力強,頭腦聰敏,而且直率。雖然平日性格有點呆滯,可以作一整天的白日夢,但一遇到關於甜點的事就會立刻變得活潑而有動力,同時會盡力保護關於甜點的一切權利。例如剛才的午飯話題,如果換著是其他日常瑣碎事,她通常都不會提出太多意見的。
在愛德華眼中,這些日子和他一起生活的,與其說是劍鞘,更是一位妙齡少女。
最多,她喜愛甜點的程度和一般人類大有出入。
而他就要和她一起參加「八劍之祭」了,愛德華不禁懷疑,眼前人真的信得過,可以一同贏到最後嗎?
她突然出現在自己跟前,也可以突然叛離啊?
「諾娃,」他把諾娃叫住,再問:「我可以相信你嗎?」
「什麼?」面對突如其來的提問,諾娃一時摸不著頭腦。
「之前你不是說過嗎,會協助我得到想要的事物,也會為我見證到最後一刻,這些都是真話嗎?」
「嗯,」諾娃一臉疑惑地點頭,不明白為何愛德華要這樣問:「契約物對主人說的話從無虛假。」
「嗯……謝謝你。」
見主人沒有繼續問下去,諾娃便繼續吃,看來對剛才的問題並不在意。
愛德華從諾娃的眼神看得出,她並沒有說謊。但他問自己,真的能夠相信她嗎?
他對人的信心從來不高,這次也不例外。
愛德華從來都沒有把自己當作是她的主人。但不是主人,難道是同伴嗎?
腦海一浮起「同伴」二字,他就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二人沒有再交流,愛德華繼續靜思,諾娃則繼續享受手上冰涼又甜美的泡芙。
主僕二人間的寧靜,一直持續到城堡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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