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在銀月寧靜的光芒之下,路易斯低著頭,正和歌蘭一同往莎法利曼大教堂進發。
他身穿白袍,身披白布,白布蓋著他全身,微風一吹,吹起蓋著頭的部分,露出布下那雙無神的眼睛。
在路易斯身旁兩邊的,是兩排齊格飛家的守衛兵士,而歌蘭則走在前頭帶領整個隊伍進發。兵士們都手提長槍,腰配長劍,身穿盔甲,不時會看路易斯一眼,檢查他有沒有脫隊。路易斯知道,父親這樣安排是防止他逃走,他嘲諷地一笑,根本不用這樣麻煩,他是不會走的。
他認清了,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個笑話,從出生開始便是。兄長曾經打算暗殺他、學院的同學只因為他所屬的家族而親近之、最恨的死對頭把自己看作天真的愚人、精靈主動接近是為了取他性命,現在就連親生父親也只當他是一個達成其願望的道具。他愛過兄長,把學院的同伴當作朋友,為了得到精靈的心而努力學習,也為了得到父親的愛而盡力滿足他的要求,但到頭來原來都是一場空。
就算他今天逃走了,能到哪裡去呢?離開家之後,他就甚麼都不是,沒有錢財,也沒有能力。就算幸運逃到一個美好的新地方生活,住久了,大家都會看清,原來這個人一無是處。無論去到哪裡,事實都不會變。
而且歌蘭是不會讓他走的,翻遍整個世界都一定會把他找出來,所以是沒有意義的。
他從一開始便是這個家的傀儡,傀儡如何反抗都改變不到自己的命運。他心想,既然我這個人是沒意義的,那麼就任由他人意思,做甚麼都沒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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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路易,你要記住,無論發生甚麼事,都一定要相信自己。只要你相信是對的,就一定要堅持下去,絕對不能失去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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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也許是心中最後一絲渴求反抗的心在燃燒吧,路德維希留下來的話再次在路易斯腦中響起。那把溫柔聲音響起的瞬間,路易斯的心頓時被觸動,眼泛淚光。
路德大哥,你可以告訴我,甚麼是對,甚麼是錯嗎?他忍著眼淚,在心裡問道。
有很多次我都覺得自己是對的,但倒頭來原來一切都是錯誤;我一直以為自己清楚自己在做甚麼,但原來我連自己是誰也不清楚。
我相信過,堅持過,曾經差點倒下又爬起過,但現在實在沒法再走下去了。
是我沒用,是我無能,辜負了你的期望。我不值得當你的弟弟,一切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對不起……
他小聲地抽泣著,只能不停地呢喃對兄長的道歉。
一行人很快便到達莎法利曼大教堂,堂內的擺設跟舉行訂婚典禮時的格局差不多,大量的火燈照亮了整個空間,散發出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們從大門畢直走到中殿,再走到祭壇前。路易斯抬頭一看,只見平時放在祭壇上的講壇、長桌、地毯等皆已搬走,露出刻在地毯下方,石塊上的法陣。
眼前的法陣跟手稿上所繪的一模一樣,以數個圓圈組成,在最外圍的圓圈內側寫滿一些古代文字,路易斯看不明白,但知道它們是龍族仍在時,祂們所使用的文字,而根據手稿所指,文字的意思是「莎法利曼,至尊之龍;齊格飛,至誠之代行者」。在文字的內側又有另一組文字,是來自東方的術式文字,所寫的是喚醒莎法利曼所需要的咒語。而在法陣最中心,則是一個太陽圖騰,中間刻有莎法利曼的模樣,象徵莎法利曼作為神龍的身分。
法陣樣式之複雜,路易斯沒法想像它是在這幾天被急忙刻上去的,而且仔細留意,某些刻痕處留有一些如白化等的歲月痕跡,不像是剛剛刻好。他頓時感嘆,原來喚龍儀式在很早之前便已經準備好了,可能當初準備法陣的人不是歌蘭,但它今天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巨型的莎法利曼龍骨頭在祭壇上方吊著,面向著下方的法陣。不少對齊格飛家歷史一知半解的貴族看到這個龍骨頭時,都會誤以為它是真的莎法利曼頭骨,但其實這只是仿製品。真正的莎法利曼仍然活著,只是在沉睡當中,祂的頭骨想當然不會被拿來當裝飾品,掛在教堂的牆上。只有一小部分人知道,這個裝飾其實在製作時有混入一小部分龍血,用意本來只是為了令這個頭骨跟莎法利曼有所聯繫,只是為了形式上的紀念,但這個安排意外地令它能夠成為喚龍儀式裡喚醒莎法利曼的重要媒介之一,能夠提高成功機率。
而作為促成整個儀式成功的最重要祭品──路易斯則坐在祭壇下的木長椅上,一言不發,等候歌蘭發落。
歌蘭緩緩走上祭壇,避開不踏到法陣,走到一角按下一塊石磚。頓時機關啟動,上方傳來震動聲,石製的穹頂居然打開了,天上的銀光緩緩灑在祭壇上,而滿月則位處法陣正上方,位置精準無誤。
原來「月圓之夜」的要求不只是指時間,也需要滿月對準法陣才能成事。路易斯不明白為何喚龍儀式需要滿月,但他也沒有意思要搞明白。
歌蘭看見一切準備就緒,很是滿意,他快步回到祭壇下,催促路易斯站上去,表示時間不早,要儘快開始。
「父親,喚龍儀式是否真的只需要一點血而已?」踏上階級前,路易斯試探地問。
「是的,待會你用『神龍王焰』輕輕一割手腕,讓些少血流遍法陣便可以,很快便能完結的。」歌蘭鎮定地看著路易斯,面不改容地給兒子定心丸。
到最後,他依然選擇欺瞞。路易斯沒有戳穿歌蘭,他早就猜到父親會這樣做。
「父親,我最後想問一條問題。」路易斯猶疑半刻,用剩下的最後一絲希望發問。
「快點說吧。」歌蘭抬頭看著滿月,心怕再拖延下去時間會有誤,有點不耐煩地回應。他聽見「最後」二字時,心裡立刻起疑,但並沒有追問。
路易斯深了一口呼吸後,盡全力冷靜地問:「如果我沒有龍血,你仍然會愛我嗎?」
「沒有龍血的人,沒有資格成為我的兒子,更沒有資格得到愛。」歌蘭毫不眨眼,彷彿不用思考,立刻冷冷回答。
「那麼……你有愛過我嗎?」路易斯想了想,戰戰兢兢地問出他最想知道,也最怕知道答案的問題。
歌蘭思考片刻後,回答道:「當你替父親達成願望時,便會。」
「果然。」路易斯聽畢,輕輕嘲諷地一笑。
「甚麼?」歌蘭立刻轉頭望向路易斯,有點嚴厲地反問。
「沒有。」路易斯沒有解釋,只是閉上嘴,乖乖走到祭壇上。
果然,父親的心裡從來沒有我。
我一直都只是一個流有龍血的道具而已,沒有龍血,我甚麼都不是。
一直以來的一切都是我的一廂情願,是我的一廂情願蒙蔽了自己的雙眼。
既然我只是道具,那麼算了,那就當到最後吧。
依照歌蘭的吩咐,路易斯在法陣的南方跪下,面向莎法利曼的龍骨頭,而「神龍王焰」則被安放在法陣中央,它是喚龍儀式需要的另一媒介。而歌蘭則走到法陣的右邊,不站在法陣內,拿著手稿,準備從旁指導和監視自己的兒子進行儀式。
「開始吧。」歌蘭命令。
「日月為盟,大地為證,今乃圓環循滿之日,乃起始與終端連結之時。」路易斯深了一口呼吸後,便依照指示念出喚龍儀式的第一段咒語。
在東方術式的世界裡,很重視「圓」的概念,認為世間一切是不停的循環。當中又認為滿月夜是開始和終結重疊的日子,因為月亮在當天後開始盈缺,並在不久之後變回圓。起點和終點皆在同處,兩者是連結著的,剛好平等。加上滿月夜的月光是整個循環裡最多的一天,因此滿月夜被認為十分適合進行需要大量力量,以及跟給予、歸還等概念有關係的術式儀式,而喚龍儀式也套用了這一概念。
「吾乃路易斯‧基巴特‧喬佛里‧齊格飛,乃至誠之代行者,奉『龍王之王』、『至尊之龍』、『威芬米爾之神』莎法利曼為尊。今有炎陽之火為印,銀月之光為記,現在此地獻上祈求。」路易斯拿起「神龍王焰」,把它插在地上,並改為半跪的姿態,宣讀自己的身分,宣認對莎法利曼的信仰。
威芬米爾曾是威芬娜海姆一帶地區的舊稱,莎法利曼就是在威芬米爾一帶建立多加貢尼曼王國的。
喚龍儀式的原意是站在法陣上的齊格飛族人自願歸還體內龍血,甘願以自己的生命換取神龍甦醒,所以咒語裡才需要路易斯說出自己的全名,概念等同宣誓。只是這宣誓到底是真心,還是被逼,就不是術式所能判斷。
「神炎乃永恒的不滅之炎,皆在,今在,永在。無盡之火現於時間之洪流中沉睡,等待下一個開端到臨。」不需歌蘭的提醒,路易斯已經自動自覺讀出下一段的咒語,一字不差。歌蘭微微點頭,露出微笑,在儀式即將成功的一刻,他終於對路易斯感到滿意。
「現遵從與神之契約,代行者一族之夙願,現將當天借出之力量歸還。吾於此誠心祈求,祈求吾神從兆億熊火中甦醒,重臨大地,再顯神威。」
夙願。這個近幾個月經常聽見的詞語突然觸動了路易斯的心。他頓時記起自己前往參加起始儀式時,在馬車上向彼得森表明一定會實現龍族夙願時的神氣模樣。他在那一刻的說話是真誠的,但在此刻回看,卻是那麼空虛。
口口聲聲說要實現家族的夙願,倒頭來那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而說的場面話而已。要這樣做才能算是家族的一份子,才能被父親認同──他心裡有一個角落其實早就看清了這不是屬於他的願望,只是自己一直不願正視。
那麼,他到底想做甚麼?
「路易斯?你還在發甚麼呆?」這時,歌蘭煩躁的聲音把他喚回現實。
路易斯一時反應不來,疑惑地望向歌蘭。
不久前才剛覺得順利,怎麼這麼快便出狀況了?眼見兒子又不如他的期望自動行事,而時間正一分一秒地流走,歌蘭忍不住發怒:「忘記了下一步嗎?用劍割腕!還等甚麼?快點!月亮要移走了。」
路易斯沒有回話,只是低頭注視自己的左腕。他的右手舉起了「神龍王焰」,放了在左腕上,卻遲遲沒有下手。
我說過那麼多次,達成家族夙願是自己想做的事,而現在這刻就是結果,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路易斯!」歌蘭再次催促。
當路易斯再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地在手腕上割下一刀。鮮紅的血液不停地從刀傷處湧出來,他舉起手臂,任由鮮血滴落到法陣裡去。
血液滴落到法陣後,彷彿受到某股力量引領,開始循著刻痕流動,漸漸地,本來無色的法陣開始透出緋紅之色。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血一點一點流失,路易斯的意識不知不覺地又飄到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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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的是你想做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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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冒出一把熟悉的聲音,是奈特。路易斯頓時記起,那是某次練劍時,奈特得知他在祭典想託付的願望是完成家族夙願後,提出的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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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別的事想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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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的事?路易斯努力思索,是打敗愛德華嗎?與布倫希爾德在一起嗎?
我不知道。
當時的他如此回答奈特,如今在腦海裡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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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自己的想法行動,別被他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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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輪到羅倫斯的聲音出現了。那是他在訂婚典禮早上對路易斯的叮囑。
我連自己的想法是甚麼也不清楚,不像你,對一切都十分明瞭,真羨慕,他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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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是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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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倫希爾德的聲音突然浮現。路易斯的心先是一震,但很快便回到自我否定。
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一個空殼,不配當你的光。
「差不多了,念出最後一段吧。」
這時,又是歌蘭的命令中斷了路易斯的思緒。路易斯低頭一看,發現法陣不經不覺已經變得通紅,每一條大小刻痕都充滿著自己的血液。可能是龍血力量的影響,法陣隱隱發出猩紅之光,與天上銀光相互對照。
他望向歌蘭,正思索最後一段咒語的內容時,突然感到天旋地轉,頭痛欲裂。他想穩定身體,正要開口,但全身無力,視線開始模糊,整個人輕飄飄的,感覺不到是在浮著,還是正在跌下去。
在意識朦朧間,路易斯好像想抓住甚麼,但都不得要領;而在視線墮入漆黑前的一刻,他看到歌蘭對他微笑──他看得不清楚,可能只是幻覺,但心裡卻頓時冒起一絲感動,並覺得可笑。
我終究,還是想得到父親的認可啊。
他自嘲一笑,爾後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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