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溫蒂娜宮的宴會廳裡,路易斯緊張莫名,坐立不安,有點不知所措。
以往在安凡琳逗留時,路易斯的一天三餐都是在飯廳進餐的,前兩天也一樣無異。但今天下午他卻收到邀請,請他今晚到溫蒂娜宮六樓的宴會廳出席晚宴。
邀請是卡莉雅納莎轉達的,她說那是來自布倫希爾德的邀請。卡莉雅納莎沒有說明宴會的用意,也沒有交待會客身份,只告知路易斯和彼得森準時到宴會廳去,並請他們盛裝出席。
為什麼是晚宴?還要盛裝?是離開前的餞別,還是有別的重要事?
路易斯百思不得其解,他想找布倫希爾德詢問,卻找不到人。他有一刻想起希格德莉法昨天那個關於結合的承諾,猜想晚宴會否跟此事有關,他甚至想過,晚宴是否也邀請了火精靈和土精靈的族長前來,而目的就是在眾精靈面前正式宣告他和布倫希爾德結合。
應該不會吧,路易斯心裡有過一刻歡喜,但下一刻便狠狠抹去此美好幻想。
太快了,快得沒可能發生。就算希格德莉法口頭答應了,她理應不會那麼快便付諸行動才是。路易斯質疑,如果希格德莉法允許他們二人在現在這個時間點正式結合,她就不會怕他轉頭以舞者的身份殺死布倫希爾德,並違反婚後各自管理家族的領地的約定,強行奪去精靈之國的統治權嗎?
當然,布倫希爾德也可以對他辦到一樣的事,路易斯頃刻想到反駁自己的話。
希格德莉法再好人,也不會好人到這一個地步,而且其他精靈也不一定會那麼快承認二人結合吧。路易斯覺得,一直站在溫蒂娜一家那邊的土精靈族長緹拉婭,那位慈祥的智者未必會有意見,但火精靈的族長,也就是史卡蕾亞,就一定不能輕易說服。
談到史卡蕾亞,路易斯頓時想起每次她望向自己時,那雙凌厲而不屑的眼神。她嘴上說著想與他合作,但注視他時的眼神卻像俯視等級低於自己的生物,真正的心思顯而易見。站在諾凡蘭卡一邊的她,說過「事物必須分別開去」的她,怎會突然站在自己,而且是與他們有長年紛爭的齊格飛家族人一邊。她應該會用盡辦法拖延結合的事,不會讓它輕易成事才對,路易斯肯定。
幾次的自我反駁如同冷水,澆在路易斯的心頭上,把他的熱情和期待都冷卻,他越來越肯定這次宴會不可能跟結合一事有關,它或許不過是一個比較盛大的晚餐而已。一方面,他叫自己放下期望,但在心底,依然有一小期待的火苗在燃燒。
那是他的願望,不是幾句理性的反駁和理據可以澆熄的。
他身上所穿的是這次所帶的行李裡唯一一套稱得上是「盛裝」的衣服──鮮紅羊毛大衣、淡金色馬甲背心、純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這套衣裝的華麗程度雖然完全比不上他以前在起始舞會上,以至訂婚當天舞會上所穿的衣裝,但其帥顏依舊,相對簡樸的打扮更為他添上一份成熟穩重的感覺。他不再是用奢華的華衣美服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公爵的火龍小子,而是可以用自己的氣場彰顯這身份的威芬娜海姆公爵。
其實,他的行李裡還有一件平常愛穿的高領鮮紅軍服,是他覲見亞洛西斯時所穿的。彼得森曾建議路易斯穿上那件軍服赴宴,畢竟它更為華美,而且比起西裝,軍服更能突顯路易斯的凜然神態,但被路易斯否決了。
以前路易斯常穿軍服,是因為軍服代表齊格飛家,他想向全世界展示自己的身份,也想彰顯心裡那份對家族的自豪,但喚龍儀式過後,他卻開始改變,把軍服收了起來,就連覲見亞洛西斯時也想過只穿西裝,跟以往的他截然不同。他看清了,自己不過是想藉著軍服炫耀自己的身份,讓一無是處的自己能在他人面前得到敬畏和愛戴。他不想再擁抱這些醜陋的虛榮,沒法再欺騙自己,也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對家族抱有絕對的自豪。他依然認同自己是齊格飛家的人,只是現在想卸下偽裝,不依靠外在,踏實地以「路易斯」的樣貌示人。
溫蒂娜宮的宴會廳跟飯廳截然不同,飯廳以石為主要建材,以白為主色,但宴會廳卻以木為主要建材,在燭光的映照下,反射出溫煦的褐色。路易斯抬頭望去,梯形的天花板以胡桃木建成,有幾座巨型的玻璃吊燈從最頂的位置吊下來。他再打量四周,看見宴會廳兩邊有幾座整個人那麼高的黃金燭台,而牆上都貼有安凡琳郡風景的巨型壁畫。若說飯廳的裝潢是優雅,那麼宴會廳的就是莊嚴。他沒想到在溫蒂娜宮的最頂層原來有這麼一個地方,之前完全沒來過,也少有在布倫希爾德口中聽說過關於宴會廳的事。
路易斯坐在宴會廳中央的長型飯桌旁,看著四周的傢俱發呆。不久前卡莉雅納莎把二人帶到宴會廳後,只是請他們在此靜心等待,然後便不見了蹤影。現在整個宴會廳就只有他和彼得森二人,一個溫蒂娜家的僕人也沒有,場面空虛得很。
「是發生了甚麼事嗎?」路易斯仰後問彼得森。他已經壓低聲線,但無奈空間空曠,再小的聲音都能擴為大聲音。「我們有沒有等了半小時?」
「差不多十五分鐘,」彼得森取出口袋裡的懷錶查看,並回應。
「怎麼我覺得好像過了很久似的?」路易斯有點不耐煩。
「可能安凡琳女公爵需要時間準備,大人請耐心等待,應該差不多的了。」彼得森也覺得奇怪,溫蒂娜家很少讓人等那麼久的,不會是有甚麼不好的事吧?他想叫路易斯提防,但恐怕自己的聲音傳遍整個宴會廳,因此只能請路易斯忍耐,意思是要他提高警覺。
路易斯沒有回應,他只是站起來,走到窗邊想要眺望景色,但外面漆黑一片,幾乎甚麼都看不見。他湊近窗戶仔細看了看,問道:「咦,開始下雪了?」
「怎會的?今午天氣明明仍然晴朗,」彼得森好奇地上前一看,果然,在烏黑中有一些微弱的白點劃過,除了雪,應該不會是別的東西。「而且風勢也挺強的。」
「希望這場雪不會影響明天的回程吧。」路易斯說。他已經決定明天一早便會啟程回去威芬娜海姆,這次不會再改變心意。「但,要回去了呢……」
把手放在窗戶上,冰冷的空氣滲入手套,傳入皮膚。路易斯不禁陷入沉思,他希望的,是在離開時一併把布倫希爾德帶回家,但希格德莉法一定不會允許,如果直接問布倫希爾德呢?她會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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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布倫希爾德想做的,我都會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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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總是很容易許下承諾,但他們總是會違背自己所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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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邊響起希格德莉法的兩句話。
她想做的事,跟我的希望一樣嗎?
我帶她走,嘴上說想保護她,說了想牽著她的手一直走下去,但又真的可以做到嗎?
路易斯的心開始動搖,開始懷疑自己。
在旁看著路易斯一臉苦惱的彼得森,想要排憂,但又不知道該說些甚麼。就在他要開口轉移主子的視線時,走廊傳來一陣清脆的「噠噠」聲,二人都不約而同望向宴會廳的大門,果然,沒過幾秒,一個身影便緩緩從門框後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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