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想止住淚水,像平時那樣把感情收起,但越是想止住,眼淚便更不受控制地流下。
不捨、愧疚、歉意、遺憾,那些連日來被壓抑著的各種感情在此刻找到了一個缺口,像暴發的洪水一樣湧出。愛德華全身顫抖,呼吸急促,無聲的哭泣漸漸有了聲音。
他從不在別人面前流淚,更不會哭泣,那怕是受到多大的挫折和打擊,都不曾流下一滴眼淚。這幾個月以來,他有數次遇上心傷得差點要哭出來的崩潰,但都硬扛下來了,但此刻,在心裡築起的高牆終於崩坍,他任由身體被感情的洪流淹沒,以聲音盡情地發洩。
他在之前就已經有所察覺,但這一刻完全明白,夏絲妲對他抱有的愛的全部。那不單純是男女之間,帶著浪漫情感的愛意,還有師徒之間,為師期待徒弟有所成長的期待、朋友之間,志同道合、相互理解而生的友愛,以及對手之間,惺惺相惜,超越輸贏的情感。這份愛難以用單一詞語定義和形容,正如他對她的感情,也難以輕易用言語界定。
愛德華的眼淚一直不停,越哭越厲害,在旁的諾娃看見他哭起來時,先是嚇了一跳,很快便明白了甚麼似的,甚麼也沒問,只是輕輕抱著他,輕拍他的後背。
「為什麼……」愛德華在諾娃的懷裡不停地呢喃。「為什麼你要這樣……」
這份厚重而珍貴的愛,為什麼要選上我?
我是誰,這樣普通的人,配得你如此看重嗎?
「給自己多一點信心」──夏絲妲說過的一句話在他耳邊猛然響起。
愛德華想起在嘉利拉市的山丘上,夏絲妲把「荒野薔薇」拋給他的一瞬間。重溫記憶,一份比「荒野薔薇」更重的重量浮現在心頭,那除了是劍的重量,還包含了信任。這段記憶令他勾起在對決過後,她把「荒野薔薇」塞到他手上的一刻。
沉重如石的重量,那裡除了有劍的重量,還有十足的信任,以及一份複雜而貴重的愛。
夏絲妲相信著他,對他有所期待,正如她把「荒野薔薇」交給他時也說了,希望他能走到最後。曾經否定其目標的她,不經不覺已經認同了他前進的路,並期待他的成果。
愛德華的淚水無法停下,從心底洋溢而出的感謝之情更為觸發了感情波動,而諾娃的擁抱和安撫也給了他支持和安定感。他卸下所有面具,任由自己的感情不停流出,任性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痛哭。
謝謝你……謝謝你如此相信我……
我也一樣……無悔與你相遇……
就這樣過了約莫半小時,愛德華總算把淚水流光,冷靜下來。平復心情後,諾娃問他要否回房休息,但他卻搖頭,牽著她到冰房去,說要取出夏絲妲的屍體,把她安葬在玫瑰園裡。
與她最親近的事物睡在一起,她應該會滿意吧,愛德華說。諾娃不知道愛德華指的是莉溫雪妮和夏絲妲的關係,但也感覺到愛德華有言外之音。
二入沒向任何僕人請求協助,用木車把睡得安穩的夏絲妲推到玫瑰園去。途中諾娃問過該否把夏絲妲放進棺木裡,但愛德華拒絕,一來準備棺木需要時間,二來他覺得要是夏絲妲還在生,聽到這段對話,一定會說不要搞那麼多有的沒的,反正還不是一樣躺在土裡等待腐化,所以簡約便好。
回到種著莉溫雪妮的花圃,諾娃用術式把玫瑰們和土壤一併取出,暫時保存在一旁,然後愛德華用剷子在泥土挖出一個坑洞,親手把夏絲妲放到坑裡。他摘下一朵莉溫雪妮,以及一朵紅玫瑰,放到她手上,讓她緊握著。
「你要把『荒野薔薇』也放到她的身邊嗎?」諾娃問。
愛德華拿起「荒野薔薇」,看了幾秒,思考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不用了,劍是她交給我的,就讓它見證接下來我們要走的路吧。」說完,他把劍掛回腰旁。
「荒野薔薇」,帶來絕望的劍,但也可以代表希望的花。
絕望的盡頭不只有虛無,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回到地面,愛德華和諾娃一起一點一點地把坑洞填上。注視著夏絲妲的身軀逐漸被埋住,容貌逐漸被泥土蓋過,愛德華心裡冒起一陣感慨,鼻子酸酸的,但他努力忍住並調整呼吸,不讓眼淚跑出來。他想好好地向她道別,向敬愛的她送上最後的敬意。
要是沒有遇上你,我一定不能走到今天吧。他在心中對夏絲妲說。
就算我們只是認識了數月,卻一見如故,從敵人到師徒,到朋友,到錯愛,到親戚,到同伴,你帶給了我太多的奇遇,也開解教導了我太多。
與你的相遇是最美好的,就算我在以後遇上更多不同的人,有更多的經歷,我都敢肯定,這段短暫的時間一定是整輩子裡最美好、最珍貴的時光。
埋上最後一點泥土,把玫瑰們放回原位,小小的葬禮也就完成。二人都沉默,正垂頭感傷之際,一陣強風刮起,擦過他們,並把紅白玫瑰花瓣都吹上半空。愛德華和諾娃都立刻抬頭,略為驚訝。
「這就像是……」諾娃欲言又止。
「嗯,也許是她在跟我們道別吧。」愛德華微微一笑。「來去如風,這不是很像她嗎?」
注視著那些花瓣,他彷彿看到夏絲妲在風中向他們回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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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前路如何,也要堅持下去。不要後悔,生存下去,堅持成為最強,綻放到最後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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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夏絲妲的囑咐忽然在愛德華耳邊響起,他嚇了一跳,但很快便露出釋懷的微笑。
謝謝你教導過我的一切,愛德華輕輕擦拭眼角的淚珠,在心中說道。
你所說過的話,我都不會忘記;我一定會回應你的期待,努力到最後一刻,不會放棄自己的理想。
一直以來,謝謝你。我也愛你,莉溫雪妮。
他握緊「荒野薔薇」,望向遠方,無聲地說出那珍重的名字。
收拾好一切後,時間已經不早,天色漸暗,快將入夜。愛德華和諾娃像前往庭園時一樣互相牽著手回到城堡去,愛德華正思索該如何向休斯說明冰房裡那消失了的屍首,以及埋葬的事,要如何創造一個不會讓人起疑又合理的說法,才剛進到室內不久,休斯便迎面而來,明顯是有事找他。
「閣下,你回來正好,不久前有客人來訪,表示想見閣下,」愛德華以為休斯已經發現夏絲妲的屍首失去蹤影,想要詢問,沒想到居然是有客來訪。
「找我的人?到底是誰?」愛德華納悶。住進這個城堡後的訪客全都是舞者,這次也會是嗎?還是他是亞洛西斯的使者?
「請跟我來,他現正在接待廳等待。」
愛德華沒有細問,在休斯的帶領下來到地下的接待廳。打開門後,他立刻走進去,看見那個站起來的身影,頓時禁不住驚訝。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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