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的崁柏特,當時只是個玩世不恭的年輕小夥子。
為了逃離亞列馬德那個只懂得酗酒與毆打家人的廢物父親,他十歲的時候悄悄潛入停駐城市的商隊馬車裡,就這麼跟隨著商人入境,偷渡到了鄰國桑德諾。
在那之後,他遊走在港口與斯哥達城外圍的貧民窟,隻身一個人設法生存。他大多靠著清理魚肚內臟,或是挑糞……等沒人要的骯髒工作賺取微薄收入過活。當找不到任何工作時,就靠偷盜或搶劫來維生。
逃家後九年來的人生都是這麼度過的,為了活下去做了數不盡的骯髒勾當。在貧民窟裡打滾的生活,也讓他練就了不輸給其他盜匪的身手,光是瞥一眼對方的穿著跟儀態,他就能夠辨別出能在這個目標身上撈到多少值錢的東西,而且從不曾失手過。也因為這樣的本領,崁柏特很快就被當地的盜匪團看上,招攬進了組織。
他的頭腦轉得快又觀察細微,被當時盜匪團的頭領相當器重。也因為他的效力,讓盜匪團越撈越大票,惡名昭彰的他們,很快成了亞里雅港口的首要通緝目標。
然而,崁柏特當時卻沒有意識到自己正逐步邁向險境。他滿心只顧著眼前的計畫,打算與盜匪團的夥伴搜刮最後一艘富商船隻之後,再帶上收獲離開首都避風頭。
結果——當他如約定日期出發行動後,卻當場被富商暗藏在船艙裡的傭兵隊活逮住,狠狠吃了一頓教訓。他沒料到自己竟然受到信任的夥伴出賣,成了讓他們脫罪的籌碼。那個盜匪團的老大,原來終究只是把他當成方便的棋子利用,絲毫沒有顧及往日情面。
港口那張針對他的懸賞單是死活不論,於是,富商決定叫隨從直接砍了他的頭拿去換懸賞金。
然而……當時來自首都的搜捕隊正好也抵達現場,領隊的隊長打算從崁柏特嘴裡套出其他匪徒的藏身處,所以留了他活口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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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時,你到最後也沒招出幾個傢伙不是?」
聽崁柏特提起過去的經歷,讓灰蒙也想起了不少往事。他正是當時從斯哥達首都而來,負責抓捕盜匪團的搜捕隊隊長。
那陣子亞里雅港的盜匪團狡猾無比,遲遲無法徹底剷除,害得斯哥達城的守衛隊為此焦頭爛額。從邊境前線返回的灰蒙聽聞到這件事,便決定主動協助。
「所以到頭來,你剩下的那四個同伴最後到底躲去哪了啊?」
「哦,老天……你還記得這件事啊……我說你就忘了吧……」
「我記得你當時是說,你們約好隔年春末會在……哪裡來著,巴德倫港見面?你說要我等等,到時候會帶人來見我。」
十九歲那年遭捕受審之後,崁柏特由於被證人直指為盜匪團的頭領,背負多項罪行被判處了絞刑。他當時可以有兩個選擇——就此赴死,或是前往桑德諾邊境參軍。
如果能在三年內於戰場上立下功績,就可以免除死刑。而灰蒙當時擅自替他選擇了後者。
——反正,我身邊最近剛好缺個打雜的副官,就讓你來做做看吧。勸你加把勁努力點,別像前任一樣鬆懈防範,最後喪命於戰場了。
灰蒙對這個渾然不知戰場險惡的小夥子拋下了這番話後,就逕自把他隨軍帶向了邊境。
撿回一命的崁柏特曾經對此感謝,還親口答應過他,會守信把其他同伴的躲藏處全招出來。不過,結果直到最後……上了絞刑架的也只有背叛他的那個真正的盜匪頭領。其他同伴的事情他沒有再多提過,就算被灰蒙問及,也總是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原本,灰蒙還相信崁柏特信誓旦旦說過的話,惦記著他那些同伴一年後會在南方海港與他會面。結果,後來因為桑德諾與拉孟邊境的爭戰情勢加劇,身處邊境的崁柏特無法如期履約前往,最後也就讓這件事草草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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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人老早都死光了……那種事已經不重要了啦……」
崁柏特洩氣地答道。
「死光……?所以……搞半天你那些同伴根本不曾離開,全都還躲在斯哥達的貧民窟裡嗎?」
「是啊……不然,你說那些身無分文的傢伙還能往哪去。」
果然那些話,終究是崁柏特為了保全同伴胡謅出來的謊言,灰蒙不禁無奈地苦笑。
不過,如果那些逃亡的盜匪並沒有離開過斯哥達,他們肯定也因為那晚的事件無一倖免了。
畢竟……當時不只是首都外的貧民區,就連距離斯哥達城十公里外的村落都有遭受波及的跡象,他親眼目睹大群羊牛與農場主人一起倒地死去的景象。
「是嗎,那還真是讓人遺憾……」
灰蒙不由得輕嘆。沒料到他會正色地說出這種話,彷彿在悼念他的同伴似的,崁柏特忍不住笑了。
「遺憾……?你是指沒辦法親手吊死他們這部分嗎?……沒什麼好遺憾的,他們都是些老早習慣被人叫成敗類的傢伙罷了。」
他才剛說完,又因為喉嚨的疼痛而連連咳嗽。灰蒙不認同地反駁。
「就算是再怎麼作惡多端的傢伙,還是不該承受那種結局……毫無預兆也毫無理由地被奪去性命。」
「是嗎?我倒覺得……怎麼樣的死法都無所謂……反正還不都是兩眼一黑,等著見冥神。住慣了貧民區的人,早就有隨時看不見明天的心理準備。我想……就算突然就這麼死了,那些傢伙大概也不會感到太難過吧……」
崁柏特苦笑著說道。呼吸有些吃力,他停頓深吸了口氣,想緩解肺部的悶堵感,卻沒有感受到太大幫助。即使沒有人對他提起,崁柏特也明白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撐不久了。
「反倒是我自己……可能還真的會有點難過。」
他半闔著雙眼,恍然無神地注視著天花板木樑,感覺到視野逐漸變得模糊。
「真不甘心……都跟麥爾森約好要拿他的醃蒜醬了……要是還沒吃到就死了,我大概……」
他口裡嘟囔著,嗓音卻越來越孱弱。
「會化成餓鬼……徘徊在他的烤肉旁痛哭吧……真該……的……」
「崁柏特……?」
灰蒙察覺到不對勁而轉頭,卻看到副官閉上了雙眼,胸膛的起伏逐漸微弱。他的腦海頓時一陣空白,連忙搖晃他的肩膀。
「崁柏特?……振作點!」
「你這臭小子……加把勁撐下去啊!……你聽到了嗎?別隨便就這麼死了!」
但是無論怎麼呼喚,被褥裡的崁柏特依舊緊閉著雙眼,不再有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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