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在狄飛爾肩上,神情戒慎恐懼的伊歐,在這時候與長老的雙眼對上。他的澄黃色瞳孔不知所措地擴大,結巴地向長老表明身分。
『艮那斯長老……我是水瀑族落的赫衣度長老之子,獵者伊歐。很抱歉,沒能以真正的樣貌面對您。』
『赫衣度族老之子?沒想到向來最為仇視人類的那名族老的攜子中……竟有像你一樣願意選擇與人類平和共處的族輩,著實讓人意外。』
艮那斯肅穆的赤瞳仔細顧盼著這個年輕的炎鷲族輩,再度以平緩的語調開口道。
『無論如何,霜陵族落歡迎你的到來,伊歐。』
『謝、謝謝您,長老。』
獲得長老的慷慨接納,讓伊歐的心裡深深鬆了口氣,他連忙低頭示禮。艮那斯溫和地輕鳴了聲作為回應,他接著把目光投向少年。
『狄飛爾,我聽哈奇諾說,你希望能與我見面嗎?』
跟隨在少年腳邊的角蛇探了探蛇信,主動替狄飛爾答道。
『長老,平地上的人類似乎陷入了嚴重的疫病中。狄飛爾會來訪族落,是想來尋求您的醫藥指引。』
『是嗎……』
艮那斯靜靜思考後,才再度以沉厚的嗓音開口。
『也就是說……你這次即是以仲調者的身份向我尋求協助了。那麼,你又是代表哪個「氏族」向我求援呢,狄飛爾?』
狄飛爾一度愣住,隨後才意識到長老詢問的「氏族」一詞,指的是艾赫希人所隸屬的家族氏族。
『你同樣是代表安涅拉(霜雨)氏族的後裔嗎?』
長老話裡的Aynenra(霜雨)一詞並非魔族語,而是人類所使用的仲調語。這是艾赫希人的文化慣例,與魔族共生共榮的他們,使用了仲調語來稱呼自身的民族與氏族。而擁有安涅拉之名的「霜雨」氏族,原本的居住領地就是在這片廣闊的山巒間。
『抱歉,長老……我並不隸屬於這裡的安涅拉氏族,也無法代表他們,而是……』
狄飛爾企圖解釋,卻欲言又止。他這才回想起來,依照慣例……來訪族落的艾赫希祭司,總是會向魔族長老介紹自己的人類姓名以及所隸屬的家族氏族,讓對方能夠認識自己,並且了解是哪些人們會獲得他的協助。
但說實話……他根本不了解自己所出身的艾赫希氏族。也許……沙希斯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向他提過這件事,但當時對於自己族人毫無正面印象的他,根本沒有把這件事認真放在心上,老早就遺忘了。
『我是……總之我是……來替山下的人們求援的,他們也許不是您所熟悉的那些艾赫希人,但卻是我十分重要的同伴……我代表他們,誠懇地希望您能提供協助。』
鬃牛長老的鼻翼微張,輕噴了口氣。他開口答道。
『我從來不曾提供不屬於你族人的平地人類,任何的醫藥協助。』
狄飛爾怔了一下,以為求助將遭到拒絕而面露緊張。見到他的神情,艮那斯才又和緩地接續道。
『不過……這也是因為,未曾有代表平地人類的仲調者向我求助。』
鬃牛的喉頭發出沉沉的震動鳴聲,他笑著,朝著一旁的樹叢邁出步伐,轉頭望向狄飛爾。
『跟我來吧……孩子,讓我看看我能夠如何幫助你。』
『是……』
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wzWgH6S36
狄飛爾步步為營地跟隨在艮那斯長老的後方,深入了這片翠綠窪地的深處。雖然已經得知霜陵族落是遵循中立之約的山間族落,他依然沒料到求援的過程會進展得如此順利。
也許是因為才剛遭受上個幽狼族落的嚴重敵意……讓他不免對於這裡的魔族也多了幾分謹慎小心,沒有投入太多的期待。結果真正來到霜陵族落,接觸到魔族們平和待人的態度,反而讓他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畢竟……來到彼岸之後,真的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能像這樣以安穩和平的方式與魔族們對話了。如果不是面對鬃牛族陌生的樣貌,他甚至會有種錯覺,自己就像是回到了家鄉島嶼,終於再度接觸上那些十幾年來深深熟悉的魔族們。
狄飛爾慶幸地深吐了口氣。還好……並非所有的彼岸魔族,都如同那些幽狼一樣深深憎惡著人類,依然有部族仍然願意對人類友善相待,真是太好了。
跟隨著鬃牛長老越走越遠,原本翠綠的林地也逐漸變得稀疏,最後——完全脫離了霜陵族落的地熱範圍,寸草不生的土地再度被厚實的霜雪所覆蓋,路徑兩旁都是結滿霧淞的杉林。
就在狄飛爾準備向長老詢問他們究竟要前往何處時,他忽然注意到一棟座落於不遠處的破敗建築。
那是處艾赫希人的神殿,外觀遭受到烈火焚毀,原本的石砌牆面漆黑而殘破不堪,淒涼的殘骸表面結上了一層霧面的冰霜,刺眼地反射著陽光。
接近舊神殿之後,狄飛爾陸續又看到更多座落在附近的建築殘骸,大多只剩下佇立於厚雪中的燒焦木柱,或是垮倒的屋舍牆面。
這裡是……南境過去的廢村遺址嗎?
狄飛爾的腦海裡浮現了這個猜測,可是下一刻,又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注意到,有些飄蕩的白霧人影,倏然在廢屋附近出現,漫無目的地前行一段距離,又黯然失落地模糊消失。
那是人類的亡魂……
如果是廢棄歷史已久的區域,應該不至於能夠清楚看見這些死者的亡靈……但這裡,就如同傑農鎮一樣,充滿著剛死不久,因為仍然懷抱著痛苦與遺憾,無法順利跨過彼界的亡魂。
狄飛爾恍然想起卡莉莎曾經說過的話,他意識到這裡恐怕就是幾年前遭受盜匪與傭兵團襲擊滅村的山村。
『長老,這裡難道是……』
艮那斯停頓了步伐,朝狄飛爾投以凝重的目光,但他沒有對少年的話做出解釋,只是再度以沉厚的嗓音指示。
『來……跟我來,孩子。』
鬃牛邁步踏進毀壞的神殿廢墟,最後在天井陽光下的聖池前方停住步伐。這座白石砌起的池子,裡頭的池水竟沒有在寒冬中結冰,粼粼的水面下閃爍著無數細小的藍色光點。
艮那斯佇立在水池旁,輕輕用鼻尖觸碰水面,揚起了細微的漣漪。池水裡的水之靈被一觸喚醒,霎時發出了明亮刺眼的泛藍光芒。長老冗智而沉穩的赤瞳挪向了狄飛爾,靜靜注目著他。
感覺到艮那斯長老彷彿在等候著自己下一步的動作,狄飛爾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祭司,並不知道在這項療病儀式的過程中,自己實際上應該怎麼做。
看著呆杵在原地的狄飛爾一陣子,旁觀的哈奇諾有些困惑地偏過頭,她忍不住滑行上前,開口提醒。
『狄飛爾……你應該向都納拉涅賢者告知你這趟尋求協助的目的,接下來,再將帶有瘟毒的物媒交給長老。』
『呃、呃……知道了。』
狄飛爾結巴地答道。
『都納拉涅賢者,懇請您……同意為我停留在傑農鎮的同伴們帶來康復的療方,讓他們能夠安然度過這次的疫病難關。』
聽完他的陳述,艮那斯發出了震動喉嚨的沉厚笑聲。
他所熟悉的其他艾赫希祭司,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會千篇一律地背誦著措辭嚴謹又滿是尊畏的仲調語詩詞,來陳述自己的目的。他從來不曾見過任何一個艾赫希人以這種即興的方式,向他們萬分敬重的賢者說話。不過……這倒也無傷大雅。
『簡潔易瞭……我欣賞你的表達方式。』
聽到長老的笑聲,讓狄飛爾顯得有些尷尬而無所適從。他拿下背在身後的布囊,從裡頭翻出一個小玻璃瓶。透明的瓶身裡裝著一段捲起的麻布帶,上頭沾著暗褐色已經乾涸的血跡——那是來自病患身上的鮮血。
『這是……這次瘟疫的物媒,長老。』
『替我打開吧。』
狄飛爾小心翼翼地靠近鬃牛長老,把玻璃瓶的軟木塞拔出,接著把瓶子輕輕放在了艮那斯面前。
他輕輕嗅了一下瓶中沾有血跡的布條氣味,喉嚨發出一陣低吟鳴聲。
悠長的鳴聲停止後,池畔旁的積雪土地上,開始出現一陣細微的動靜——陸續有幾條蜷曲的細藤竄出了積雪,彷若觸手一般的藤葉尖端輕觸向玻璃瓶身,接著一路探進瓶裡,纏繞住了沾上血跡的布條。
艮那斯明白這個孩子是第一次參與「療病儀式」的過程,於是朝他提醒。
『坐下吧,狄飛爾,或者……躺下也無妨,你可能得忍耐一段不甚舒服的過程。不過……一切結束之後,你將獲得這場疫病的確切療方,讓你得以挽救同伴們的性命。』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uDlqbemdQ
狄飛爾順從著他的話坐下,他肩上的雀鷹則振翅飛向地面,仔細關注著情況。
更多與玻璃瓶上相同種類的細小藤蔓探出雪地,沿著狄飛爾的雙腳匍匐而上,伸展分岔,圍繞向他的上半身,甚至爬上他的頭頂。狄飛爾感覺得到這些植物的鬚根探進他髮根與衣服裡,接觸到皮膚表面。這怪異的感受讓他的心裡有些不安,但他還是動也不敢動地任由藤蔓攀附。
接著,這些鬚根上生出了細微小刺,狄飛爾感覺到那些細刺直接紮進了皮膚,不由得渾身一怔。但於此同時——比起那些讓人有些發癢的輕微刺痛,他感覺全身上下忽然竄過了一陣更糟糕的不適感。
一切發生的非常快速——
首先,是一陣視野模糊的暈眩。隨後從喉嚨開始,蔓延開來一陣像是灼傷般火辣辣的痛楚。他皺起眉頭,伸手捂向喉嚨,感受到吞嚥口水變得艱難,他忍不住乾咳。
症狀繼續極快進展,喉嚨的疼痛逐漸演變成氣管卡著某種異物的悶堵感,一直向下延伸到整個肺部。他開始感覺每一口呼吸都有種無法吸滿氣的感覺。與此同時,頭的暈眩程度也持續加劇,他伸手摸向頭,才發現自己正在嚴重發高燒。視野漸漸變得迷茫不清,他沒能繼續支撐住身體,脫力地癱倒在雪地上。
『狄、狄飛爾……!』
目睹狄飛爾在自己面前倒下,伊歐緊張地叫出聲。哈奇諾上前安慰。
『他會沒事的,這是一段痊癒之前的必經過程。』
狄飛爾的意識變得片段而昏茫,他甚至沒能聽見伊歐的呼喚。
每一口呼吸都變得越來越艱難,肺部悶堵住的感覺正在加劇,他張口努力想要吸氣,卻絲毫沒有緩和衝上腦門的窒息感。
他看著天空飄揚的雪花片片落下,視野逐漸化為全然的白茫,最後所有的景物都逐漸籠罩了黑暗,再也看不清……
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J5W98YKl2
我會就這麼死去嗎……?
心裡剛浮現了這股念頭,閉上的眼瞼瞬即透入一陣光芒,喚醒了他迷茫的意識。
狄飛爾忽然發現自己身處於不見盡頭的泛藍色強光裡,面對著自己的對象——正是曾經在故鄉那座奇異洞穴裡見過的身影。那名身著織紋祭袍的艾赫希男子,一臉興味盎然地注視著狄飛爾。
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bIrBbRH1P
「艾伊娜的孩子,我們又見面了呢。」
3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li1J4D5hs
——————
感謝各位讀者的閱讀,喜歡作品的話,請多多點下“喜歡”及“書籤”,或是留言分享您的讀後想法,您的支持是能讓森琅繼續寫作之路的最大動力🙏
關注森琅能獲得與作品有關的最新消息,也可以加入我的噗浪哦~
https://www.plurk.com/menail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