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多倫深思了起來。他遲疑地想著伊歐口裡的「西葛迪」是什麼意思,猜測那大概是某個巫師會幹部的名字,可是又一時聽不出來那是誰。他正要回話,但被崁柏特悄聲打斷了。
「話說,克多倫……方便跟我們分享一下,小老鷹在說些什麼嗎?」
克多倫轉頭望了眼,灰蒙和奈恩娜也專注聽著他們的對話,等著他的轉譯。他仔細思考,把剛才的對話內容簡略說給他們聽。
「他的意思是,米瑟之所以召喚幽狼,目的除了救下巫師會的幹部,也是為了拯救我們。他願意為米瑟擔保,即便米瑟做的事情不見得能讓人認同,但他的作為也是為了保護我們。」
克多倫省略一些可能造成他們誤解生氣的話,修飾了伊歐的意思。
灰蒙皺起眉頭抱起雙臂,半信半疑地看了眼雀鷹。
「米瑟之所以背叛,是為了要拯救我們?從什麼事情上?難不成是那些魔神教徒的襲擊嗎?」
崁柏特露出了有趣的神情,想通似地拍了一下手。
「原來如此,有道理!所以他說過的那句『以善報善』是這麼回事啊。也就是說,他現在是打算輪流救『藩籬』的兩邊嗎?先把那些魔神教徒的幹部救走,接下來再想辦法救我們傭兵團?哇塞,不愧是邏輯不凡的米瑟。」
他理出了一些頭緒,卻還是有所困惑。
「但是會用到『拯救』這個詞,代表米瑟必然知道有什麼危機吧?畢竟目前為止,除了被他叫來的那群幽狼包圍起來的時候……我還沒感受到什麼真正的危機。」
奈恩娜試著推敲答案。
「會不會他掌握到了魔神教徒內部的情報……想要提前干預他們的計畫?所以他才會在被抓之後,選擇歸順於塔瑪爾。畢竟,他明明不是那種會因為利誘或是逼迫輕易投降的孩子。結果塔瑪爾那天晚上才找他談幾句話,他就決定投誠了。如果他是在暗自忖度著這種事,就能說得通了。」
「對耶!這件事的確有蹊蹺。明明塔瑪爾搬出一箱金幣也不可能買下他才對啊。因為那小子根本搞不懂金錢的價值嘛。」
崁柏特想起以前阻止他被賣武器的商人騙走整袋銀幣的事情,不由得笑了出來。
「哈哈,要拿錢跟他交涉這種事,根本像是丟錢跟幽狼說道理一樣徒勞無功。」
什麼象徵自由的身份牌,還是高昂的薪水之類的,對米瑟來說全都毫無價值。既然那些事物買不了幽狼,也不可能買得到他才是。
崁柏特說出自己整理的結論。
「也就是說——米瑟接下來應該不會嘗試從塔瑪爾的手裡逃走了,因為他要幫忙『拯救』我們……阻止那些幹部後續的襲擊計畫。這也姑且算是合理吧,對方這次肯定完全盯上我們了。」
本來他們也搞不清楚米瑟的意圖,以為他那是某種詐降手段,在等著那些逃走的幹部回頭救他,或是要找時機逃走和那幾個幹部會合。所以才會放給米瑟自己去應付塔瑪爾。
「誰需要這小子的拯救……多管閒事。他真想要幫忙什麼,還不如直接把魔神教徒的計畫招出來說清楚。」
灰蒙沒好氣地說。崁柏特噗哧一笑。
「欸,老大,你很不通人情耶。小老鷹都說了——人家米瑟是想兩邊都『拯救』,他不會讓你能找方法作弊的啦。」
奈恩娜嘆了口氣,不解地說。
「既然這樣,米瑟到底打算想要怎麼做?別的不說,要是被魔神教徒知道他向塔瑪爾投誠的事,他們也不可能輕易放過他吧。」
崁柏特被她提醒才想到這件事。
「啊,這倒也是。他這種作為也算是背叛他們了,所以米瑟到時候也會跟我們一起被對付囉?」
奈恩娜不禁又深嘆了口氣。
「我實在沒辦法理解他在想什麼,他是認真想要同時顧全兩方嗎?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到。魔神教徒可是我們的滅國仇敵,他對那些傢伙提供的每一次幫助,都是在挫敗我們的目標。何況這不是什麼區區干擾計畫的小事,米瑟他是——認真打算不顧一切,不管我們跟他個人自身的安危,也要實踐他這個理想,對吧?這到底……要怎麼繼續把他當作同伴看待?」
即便是因為同樣理由,在過去多次阻撓過他們一行人目標的克多倫,到緊要關頭也選擇了立場,決定站在他們的這方。米瑟所追求的純粹「中立」是極其困難,又無法實現的理想。
奈恩娜想到這裡,不免覺得心情苦澀。即便知道米瑟立意良善,還是不免對他的作為心灰意冷。她無法就這麼將這孩子歸於敵人,卻也沒辦法再像過去一樣信任於他。
「要是繼續當他是同伴,下次輪魔神教徒遇上危機時,是不是他又會採取極端的做法『背叛』所有人一次?要是再碰上一次這類事情,我實在沒有把握原諒他下去……與其這樣,我們還不如直接分道揚鑣。」
灰蒙也不由得認同她的話。
「是啊……何必硬是要干涉我們,要我們不得不配合他的『拯救』。」
米瑟這種立場搖擺的態度,本來就是軍人最不可饒恕的大忌,他無法容忍下屬做此行徑。如果不是因為知道米瑟的出身特殊,灰蒙早就徹底放棄這孩子了。即便再怎麼試圖理解,他還是難以包容米瑟的這份「善意」。
雀鷹看著他們幾個人逕自討論了起來,似乎在深究著自己剛才的話,澄黃色眸子裡充滿茫然。他很想知道這些人的對話內容,可是又完全聽不懂,最後實在忍不住,一躍飛向了庫多魯附近的木床。
『仲調者……告訴我他們在說什麼。』
伊歐站在床沿,用略帶彆扭的語氣小聲開口。克多倫本來以為這隻炎鷲又想飛來自己的肩膀,還下意識地往牆壁閃遠了點。結果,沒想到伊歐只是來提出這個要求而已,讓他有些尷尬。
“呃,知道了……”
克多倫大概解釋了一下他們幾個人的話,說他們正在猜測米瑟這些行為的目的,不明白他現在背叛了巫師會,下一步又要怎麼「拯救」他們。以及,他們也不太能接受米瑟在搖擺立場下給予的「善意」。克多倫邊說邊覺得,來回幫兩方翻譯的自己,還真的成了魔族語字面意義的「仲調者」了。
『不是那樣!狄飛爾從沒有打算背叛你們和西葛迪他們。』
聽到人類屢次把狄飛爾的作為直指成「背叛」,伊歐努力想幫朋友說話。
『他的心仍在你們和他們的身上,沒有任何歪扭改變。』
“嗯……”
克多倫一陣苦惱,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這不太符合人類的常理邏輯。
“我可以明白他想同時幫助雙方的心意……只是,對於敵視巫師會的同伴來說,還是很難把米瑟勒斯的作為視為單純的「善意」看待。”
『為什麼?因為對西葛迪他們懷抱敵意,就非得要連同狄飛爾一起排拒嗎?為何要如此決斷地切裂關係?』
伊歐實在對人類的想法大惑不解,為朋友感到忿忿不平。
『你們為何非得要論定他者的立場不可,不願接受異念與善意並存?非得如此才能夠安心下來嗎?非得把狄飛爾,連同他的善意一起捨棄,才能對自己圈出的藩籬感到安心嗎?』
『排拒異念者,讓敵我之間如同相隔裂谷。這種作為能為紛爭帶來什麼益處?……你們會因此放棄爭鬥,還是會因為加深了歧異,反倒更憎恨彼此?』
『就是因為如此,人類才會永遠無法停止屠害同族,整顆心都在想著殺絕異己。』
伊歐總算想通了人類總是戰爭不斷,永無止境地殺戮彼此的根本原因。對此感到生厭又悲哀。
他的這番話讓克多倫陷入啞然,一時之間無話可說。
魔族的價值觀與思維都與人類全然不同,所以能夠一針見血地看出人類行徑上的矛盾之處。對於被魔族扶養長大的米瑟來說,也肯定會理所當然地深信這才是真正「合理」的處事方式吧。
應該容忍彼此相異的想法立場,以共存取代彼此對抗。不該劃分界線,讓彼此隔閡加深,如此永遠化解不了心頭的憎恨。
假使能依照魔族這種思維處事,應該能夠減少許多紛爭吧。可是人類之間的戰爭,理由不總是那麼單純。有太多的情況,是沒辦法靠著各退一步就能收場了事的。有些戰爭打從一開始,就只剩下一方徹底失勢毀滅才能告結了。
因為人類最看重的並非彼此,對同族惡意時常深不見底,從不像魔族一樣厚愛彼此。克多倫身為巫師,對此格外有感觸,不免感慨地嘆息。
「咦?小老鷹突然還真激動……你們在說什麼啊?」
崁柏特注意到隔壁床上的雀鷹忽然鼓動著翅膀激動起來,說出一大串尖銳又聽不懂的話,他不由得好奇地看過來。
克多倫深思了一陣子,才把伊歐的意思轉達給他們。他姑且如實翻譯了伊歐的那些話,只是修飾掉一些太尖銳指控的語氣。
「哇塞,小老鷹不愧是魔族,說話跟米瑟一樣充滿哲理。『非得要把米瑟連同他的善意一起捨棄,才能對自己圈出來的藩籬感到安心嗎?』嗯——這真是發人省思的問題。」
崁柏特笑了笑,攤手說道。
「安心……嗎?的確是啦,不把敵我劃分清楚,的確是很難讓人安心下來。畢竟人類脆弱得很,一點小事就死了,壽命又短得要命,哪有辦法像魔族一樣,什麼事都從長計議慢慢耗。把選不了立場的人排除掉,是為了避免無謂的浪費時間,還有提前預防『危險』吧。說這是人類為了保護自我的本能也不為過。」
他說到這裡,清了清喉嚨,話鋒一轉。
「不過,要不要捨棄米瑟的『善意』,認真說起來也不是那麼絕對的事吧,還是要參酌一下『危險』的程度才行。如果是非常棘手,只能依靠米瑟才能脫離的險境,我們也沒道理把能幫上忙的他硬是排除在外——對吧,老大?」
崁柏特語帶試探地發問。灰蒙不怎麼想肯認他,卻又找不到什麼話能反駁,最後悶哼了聲。
「我倒是寧可他別再多管閒事。他做出的行徑,哪像那隻老鷹說的什麼心在我們這些同伴身上。私通敵人就算了,還放狼脅迫我軍,要是他待在我過去的部隊……」
「也是啦,我們團長再怎麼習慣被老弟幫倒忙,還是有個基本底線在的嘛。不過你如果要踢走他,這次動作慢了一步,應該在搜捕員把米瑟抓到你面前的當下,就要大喊一聲『開除』才行。結果他現在都跳槽去我們的雇主那裡了,你也拿人家沒轍了。」
崁柏特故作遺憾地拍了拍灰蒙的肩膀,話裡半是消遣半是認真。
「反正現在要不要讓他待下去的決定權在塔瑪爾手裡,我們乾脆就順勢觀察下去,看看米瑟想做什麼,怎麼樣?」
灰蒙無可奈何地嘆氣,也只能默認了他的話。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0C9Z5ur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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