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4—4：母親的放手

★本篇為周末加長篇

推薦BGM：Two Steps From Hell - See Me F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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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陷入了摻雜夢境的熟睡，又斷斷續續地模糊清醒似的……

　　狄飛爾記得有陣十分危急的爆炸就在面前發生。

　　那陣聲響與煙塵還令他心有餘悸，結果再次張開眼，他卻發現自己正遙望著被冷風吹拂著陣陣波濤的晦暗海面。

　　狄飛爾花了一些時間，才意識到自己是被沙希斯抱在懷裡，正從海面上空飛行而過。

　　怎麼回事……

　　發生了什麼事……？

　　我記得……我被那個威塞克特仲調者攻擊了……然後，是沙希斯救了我嗎？

　　剛才發生了什麼爆炸嗎？……現在又正往哪裡去……

　　努力試著從幾段不連貫的模糊記憶中推敲出事情經過的狄飛爾，忽然聽到頭頂上傳來沙希斯沉穩而柔和的嗓音。

　　『狄飛爾，你醒了嗎？』

　　沙希斯從緊抱著孩子的前爪感受到了懷裡的動靜，明白他已經清醒，輕輕朝狄飛爾開口問道。

　　『你的身體感覺怎麼樣？』

　　『我沒事……』

　　雖然身體還多少有點使不上力，不過狄飛爾的意識已經逐漸恢復清醒，沒再像剛才一樣昏昏沉沉。

　　注意到這個情況的沙希斯，暗自於心中鬆了口氣。

　　是嗎……雖然失去了水之靈的力量，但至少沒有再進一步影響身體狀況。

　　慶幸威塞克特的仲調者，並沒有將風之契約的封印力量完整發揮出來啊……

　　『沙希斯……我們要去哪裡？』

　　『我們正在前往彼岸。』

　　黑龍帶著四支犄角的頭顱注視向前方，穩定地鼓動膜翼，保持在平穩的高度翱翔。

　　『彼岸……？』

　　沙希斯懷裡的孩子張大了雙眼。

　　他從未踏上過遙遠西方的那片土地。

　　那片據說是艾赫希人的先祖曾經居住過的大地……早在三百年前，在他們移居到彌那島上之前，就已經步入了無止盡的混亂，一直持續至今。

　　狄飛爾從魔族口中所聽說過的彼岸，也總是停留在人們之間不斷相爭而殺，不存在任何一處平和與安居之地的印象。

　　『為什麼要去那裡？……您過去不是說過那裡是充滿著戰禍之地……』

　　沙希斯回答的嗓音帶著嘆息。

　　『因為，那裡是對目前的你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了。』

　　她停頓了片刻，才又接著說道。

　　『也或許……你也是必然得踏上那片土地吧。』

　　得到這個回答，讓狄飛爾沒來由地感到抑鬱不平。

　　『為什麼？是因為我被擇選為薩羅的事情嗎……』

　　『為什麼……我非得要當那些人的什麼領導者……非得替那個魔神做事不可？』

　　這一切實在讓他覺得毫無道理。

　　因為接連的遭遇累積在心裡的不解情緒，全都一股腦地釋放了出來。

　　『明明我根本對艾赫希人的事情一無所知……更與那些人毫無瓜葛，為什麼那個魔神卻要我承擔這一切？』

　　『還讓那些艾赫希人和他們的仲調者，為了我失去生命……』

　　沉默了一陣子之後，耳邊才再次傳來沙希斯深沉的嗓音。但卻不是狄飛爾所期盼的明瞭答案。

　　『賢者的選擇，一定存在著相應的道理……雖然我也無法知悉，但……你今後追尋的路上，一定會讓這個答案逐漸明朗的。』

　　『而那些艾赫希人之所以為了你犧牲，也肯定意味著……你對於他們而言，是即使不惜一切也必須守護住的重要之人。』

　　低垂下臉龐的狄飛爾，話裡帶了股沙啞的沉鬱。

　　『我不過是讓人類心生厭惡的混血兒，哪裡有什麼值得他們犧牲的價值……要不是因為我……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還讓奇姆因為我……』

　　才把話說到一半，他便哽住了聲音，再也無法說下去了。

　　親眼目睹從小一起成長的狼弟弟為了自己遭受威塞克特人殺害倒下，讓他痛苦的情緒難以平復。

　　『狄飛爾啊……千萬別讓他者傷害你的話，成了你貶低與傷害自己的武器，你身為混血兒並沒有任何過錯。』

　　『況且，奇姆會沒事的……已經有族輩為他做了處置。別再為此擔心了。』

　　黑龍安撫著沉鬱的孩子，赤瞳卻不由得慨然地垂下。

　　這次的戰爭所帶來的代價，並非只是年幼的稚子奇姆性命瀕危，還有接近半數的石窟族落的巨幽狼獵者們，為此付出了性命……

　　三百年前的傷痛，早就讓巨幽狼族的餘族不多。本來……也確實不該再讓這些族輩因為征戰而犧牲。

　　但……假使南境失去了新任薩羅，被奪去了終於盼望到的這份希望，又有多少的人類，必須經歷到更加刻薄的困境與黑暗……

　　想到這一點，沙希斯便實在難以置之度外。

　　每當遭遇到必須將族輩與眾多人類的生命放在天秤的兩側思量的時刻——沙希斯終究還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不利於己族的決定……

　　黑龍的嘴角不自覺地流露了諷刺的笑，苦澀的赤色眼瞳裡乘載著落寞。

　　即使在這其中遭遇過無數傷害，與人類共同生活的這段數千年的漫長歲月，總是讓她難以放下對這個種族的情感。

　　即使在這其中經歷過無數失望，她總是能從他們的身上再次看見使人憐愛的一面……

　　就如同賢者一樣，難以徹底背離他們而去。

　　即使人類的生命是如此短暫……總是因為時光讓他們輕易忘卻了兩族之間的過往回憶。

　　她卻依然永遠記得，提攜著他們的那一切過去。那一幕幕停留於心中的光景，以及與他們建立的深刻牽絆。從稀無人族的草原集落……來到都城之中的生活，所有熟識的過往人類之名，至今依舊停留於她的記憶之中。

　　無論要重複多少次，她仍然願意一次次再度拾起這一切。

　　希望讓兩族間來自數千年前的珍貴友誼，能繼續藉由古老的約定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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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陣陣的麻痺感，正逐漸由後腿的毒箭沿著脊椎蔓延開來，沙希斯已經越來越難感受到下半身的知覺，她鼓動的膜翼不由得失穩地搖晃了一下。

　　懷裡的孩子立刻注意到了這件事。

　　『沙希斯？您怎麼了……？』

　　沙希斯從狄飛爾緊抓住自己的雙手，感受到了他擔憂的情緒。她的鼻尖輕吸了一口氣，語帶安慰地說道。

　　『我不要緊，只是太久沒長距離遠行……有些累了而已。』

　　但是，狄飛爾緊繃的雙手沒有因為養母的話鬆懈開來，反而不安地微微顫抖。察覺到這點的沙希斯，開口提起了另一項話題。

　　『狄飛爾啊……你還記得人類的語言怎麼使用嗎？要是到了彼岸，你肯定會有許多機會得使用到的。』

　　狄飛爾仍在心裡擔憂著養母，他語帶結巴地答道。

　　『我……我當然記得。』

　　『即使四年沒使用了……依然熟悉記得嗎？』

　　狄飛爾連忙否認。

　　『哪、哪有四年……我偶爾還是會用到啊……』

　　聽出孩子的話裡藏著心虛，讓沙希斯不禁露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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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恰巧也是孩子被沙希斯特例允許由稚子階級晉升為族落獵者的那一天……是個格外冷冽的寒冬夜晚。

　　多年少見的連日大雪，在彌那島的林地間累積了厚達一公尺的積雪，就連湖水表面也徹底冰結。

　　在這種足以致命的凍寒之中，本來應該如常與族輩待在石窟族落裡取暖過冬的年幼孩子，卻在毫無告知的情況下，沒有回來族落過夜。

　　以為狄飛爾遭遇到危險而無法歸來，巨幽狼群冒著大雪搜遍了鄰近森林，焦急找尋了幾個晚上，卻毫無成果……

　　正當沙希斯擔心不已，準備親自前往找人時，沒想到卻在當晚飄著飛雪的夜裡，盼到了走進石窟洞口的狄飛爾身影。

　　這個年僅十二歲的人類稚子，身上披著自己狩獵得來的野山羊毛絨披肩，不但健壯得很，既沒有受寒生病也沒有負傷，背上還背著一隻開膛處理好的成年野豬，並且一回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獵物獻給了族落內的魔族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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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希斯……請您允許我晉升為獵者階級吧。』

　　狄飛爾面對著養母驚愕的赤瞳，立刻開口說出這句話。

　　孩子當時鄭重的語調，以及那堅定直視著自己的面容——永遠深刻地留在沙希斯的心裡。

　　也是在那句話之後沙希斯才意識到，少年恐怕是刻意選在這種險峻時機前往深冬的林地狩獵，一切都是為了向她證明自己的能力。

　　『您承諾過我的……等到我能夠獨當一面，不再需要依靠任何族輩的養育與保護，您就會對我放手，不再將我視為需要細心照料的人類稚子看待……』

　　狄飛爾直視著不知所措的養母，靜默了一陣子，才像是終於下定決心似的，神情艱難地吐露了他之所以爭取這項位階的理由。

　　『沙希斯……我並不是寄居於魔族之中的人類，而是與大家一樣，都是石窟族落的孩子。您願意……您能夠……從此真正將我認同為族落裡的一員嗎？』

　　少年滿溢著落寞的話語，字字深扎入了沙希斯的心裡。

　　沙希斯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讓孩子得到這般感受，還讓他在寂寞之中理出了這個結論……這從來不是她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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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起那份沉重心情，沙希斯凝視著波濤滾滾的灰藍色地平線，開口說出了當時沒能向孩子傾心談過的話。

　　『狄飛爾……你當年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

　　在那之後，她答應了狄飛爾的要求，再也沒有像過去一般處處限制著他，就如同孩子的期望一般，給予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但沙希斯卻也對於養育這個人類孩子的方式，感到無比的悵然而無所適從。

　　『你認為……我並沒有真正把你視為石窟族落的孩子，所以才會拼命地企圖表現……爭取獵者的位階嗎？』

　　聽到養母忽然提起自己的往事，讓狄飛爾臉色不由得有些尷尬。

　　『那是……因為，您總是堅持著以人類的方式教導我，嚴格要求我必須依照人類的慣習而行……讓當時的我，感覺自己遭受了差別對待。』

　　他的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沙希斯過去對他的諄諄教誨。

　　無論是生活起居方式、飲食、衣著方面，全都得遵循既有的規定——

　　必須習慣著衣、必須學習人類的語言文字、必須依循人類的飲食方式、必須在該就寢的時刻入睡，因為人類是晝日活動的種族，也不得參與族輩在夜晚中的行動……

　　那些為了讓自己保有人類慣習而特別制定的細節規定，至今都還深刻地留在狄飛爾的心裡。

　　為了教導他人類的語言、文字與正確的行為舉止，沙希斯甚至直到狄飛爾十二歲時，都盡可能維持以人類的樣貌與他對話相處。

　　當時如果不小心以魔族話回應養母對他說出的人類語言，還會被嚴厲責罵。

　　在族落成長的狄飛爾，從小融入於魔族的族落社會之中，也自然而然繼承了魔族對於上位者的年齡階層絕對服從的價值觀。

　　即使這些教誨為狄飛爾帶來了相當大的負擔，也永遠只是讓他感受不到任何道理，只是充滿嚴苛的處處限制。他也從來不敢為此有過任何一句怨言，一直以來都是謹遵著沙希斯的指導而行。

　　但再怎麼說……他畢竟還是人類，沒能擁有魔族一般的堅強心靈，能夠如他們一樣處之袒然承受起這一切。

　　累積多年的沉重壓力，讓他有好幾次光是想到踏進族落面對沙希斯，就再也沒辦法繼續邁出腳步。

　　直到那年冬天大雪紛飛的晚上，他獨自瑟縮躲在冰冷的洞窟中，不知道為何地……再也無法止住自己逕自流下的眼淚。

　　狄飛爾清楚認知到……他再也無法逼迫自己依照養母的希望，繼續在魔族族落裡〝扮演〞地像個人類。

　　從來不曾被人類接受，也沒有機會能回歸於人類村落的自己，到底為了什麼必須承擔這一切……

　　最終，他決定反抗沙希斯對自己的期待……用了其他族輩絕不可能採取的踰矩行為與言語，要求了養母對他的〝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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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別對待……我給了你這樣的感受嗎……』

　　聽到耳邊傳來養母帶著自責的哀嘆，狄飛爾陷入了沉默。沙希斯接著低語。

　　『對不起……我只是希望，那些學習能幫助你……在未來遭遇到能被人類接受的時機時，可以切實地把握住機會。』

　　但是，我究竟還是太笨拙於體諒你的感受……

　　把自己的願望強加成了你的壓力，反而害得你這麼痛苦。

　　狄飛爾終於把隱忍於心中已久的疑問說出口。

　　『我為什麼必須得回歸人類社會……難道，您就這麼不希望我和您一起生活在族落嗎……』

　　每當感受到養母投來這種〝希望自己能成為人類〞的願望，就讓狄飛爾更害怕於心底浮現的猜測——教導我學習得像個人類之後，沙希斯是不是就會要我離開族落了？

　　『不是這樣的……只是，孩子啊，你終究是人類之子，我族族落並不是最適合於你的真正歸屬。』

　　『也許那些殘酷的經歷，讓你沒有辦法看見這個可能性，也認為自己早就失去了再次回歸於人類社會的機會——然而，狄飛爾……你必須認知到，彌那島上的少數人類並不代表了整個世界。』

　　『大地是如此的廣闊……許多地方，一定還有著能夠接納你的人們……就如我們將前往的彼岸之地，那裡一定也找尋的到屬於你的歸屬。』

　　『千萬不要因為那些過往的傷害者，對此喪失了希望……』

　　沙希斯向懷裡的孩子緩緩道出了真摯而深切的叮嚀。

　　彷彿希望這些字句能讓孩子仔細攜帶進內心，讓他在往後的路途上永遠不要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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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長在這座故鄉島嶼上，讓你的生命盡是經歷受挫……

　　然而，狄飛爾啊，人類的面貌絕非只有如此……即使你對他們的惡意如此感受深刻，也肯定能等待到善意接近的一刻。

　　我辛苦的孩子……

　　假使可以……我多麼希望能親自陪著你……帶著你認識這世界。

　　但是……也許生命中有些路途是不能倚賴引路者的，必須自己放膽闖闖，才能夠真切體會到一路上的風景。

　　沿途的經歷無論是喜是悲，都會成為滋養你成長的生命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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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晦暗的積雲中隱約泛著橘紅色光輝的夕陽，逐漸沒落於地平線盡頭。大海終於不再只有一望無際的波濤，而是逐漸展開為細長的岩岸。

　　眼看彼岸的大地就在觸手可及的不遠處，沙希斯揮動的雙翼卻也開始感受到力不從心，她不得不微開著口呼吸，胸口變得越來越緊繃。

　　即使感受到身軀正在毒素的侵蝕中逐漸麻木，生命一點一滴在流失……

　　沙希斯依然不動聲色地持續奮力鼓動著雙翼，堅定著要平安帶著孩子到達彼岸的意念，持續前進。

　　隨著時間過去，麻痺感還是逐步蔓延上肩膀。她慢慢感覺不到支撐住身軀的雙翼，以及飛行中的空氣流動。

　　疲累的意識失神地陷入恍然，沙希斯不自覺地鬆開了黑翼上的力量，讓她的身軀跟著傾斜下滑－－

　　一陣急促的失重感，大海在撲面的強風中快速逼近眼前，狄飛爾的心跳驚恐地漏跳了幾拍。

　　『沙希斯——！』

　　在孩子的驚恐聲中清醒的沙希斯，趕緊將狄飛爾抓穩在懷裡，努力強撐起精神，吃力地連連揮展雙翼。

　　寬闊龍翼撥開的強風，吹散了海水掀起激浪，沙希斯硬是把龐大的身體拉升了起來，後腳和長尾掠過海水，灑落一陣水花。

　　慌亂之間，狄飛爾這才注意到灰藍色的海面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不該有的顏色。他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那是間隔著一段距離暈染在海面上，向後延伸開來的一攤攤黑色血跡，就像是從龍的身體後方不斷滑落下似的。

　　沙希斯正在流血……？

　　難道是因為剛才那陣爆炸……？

　　怎麼會……沙希斯到底負傷飛了多久？

　　她該不會是為了保護我……

　　在意識到之前，幾道淚水已經滑下了臉頰，狄飛爾焦急的聲音裡帶著哽咽。

　　『沙希斯！您受傷了嗎……？』

　　沙希斯凝視遠方岩岸的赤瞳吃力地瞇起。她輕聲安慰著孩子，卻讓嗓音透漏了疲累。

　　『沒事的……彼岸就快到了。』

　　黑龍張開嘴深吸了一口氣，卻感覺肺部只有一半的空氣進來，驅使雙翼的動作變得越來越艱難。

　　狄飛爾感受到沙希斯抱著自己的前爪正在微微失去力量。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養母逐漸虛弱，什麼也做不到……

　　淚水徹底模糊了狄飛爾的視線，他壓抑著聲音，痛苦地低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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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希斯凝視著遠方。

　　一如記憶中……佈滿黑色礁岩與白色波濤的那片碎岩海岸，曾經與人類一起共度了數千年的土地……逐漸在視野中寬廣地展開。

　　只差最後一段路……

　　就能帶著孩子再度重新踏上那片土地……

　　那片歷經過無數傷痛，卻也滿載著回憶的大地……

　　黑龍以意志力強撐著顫抖不止、逐漸失去控制的雙翼揮動了幾次，卻感受到麻木的翼臂就要不聽使喚地鬆懈開來——

　　忽然，海面上掀起劇烈的浪潮，一陣朝向陸地的強勁海風，由後方吹襲而來，撐起將要失力的黑翼，推了她最後一把。

　　那些隨風而來的金色風之靈光點，讓沙希斯意識到是來自於彌那賢者的協助，她默然在心裡感謝。

　　雙翼被這陣強風支撐著，逐漸下降了高度。直到停落到陸地的前一刻，黑龍僅存的力量終於到了極限，她的眼前忽然一陣模糊，失去知覺的尾部與後腳落到了浪濤裡，擦向岸邊的尖銳礁岩。

　　『……沙希斯——！』

　　聽到耳邊傳來孩子驚慌的呼喊，黑龍努力撐起意識，在失衡倒向岩岸之前，用盡力氣收起雙翼包覆住孩子，翻轉過龐大身軀，讓覆著銀白鬃毛與黑色鱗甲的背脊滑擦過水面下尖銳的崎嶇岩石。

　　轟沙沙沙沙────

　　潮濕的碎裂岩屑與砂石四散彈開。衝擊下落地的轟然巨響，伴隨一陣掀起四濺的水花，潰散了海岸邊的寧靜。

　　龐大的龍身向前滑行了一段才停了下來，在溼漉漉的碎岩灘上留下廣而深刻的拖痕，讓浪花染上了褐色鮮血。

　　龍的巨翼仍然緊包著孩子，最後才漸漸失去了力量，慢慢地展開，無力癱落在身體兩側，抱著孩子的爪掌也頹然地鬆開。

　　『沙希斯……！』

　　狄飛爾掙扎地從黑龍的胸前爬起，雙腳顫抖地跪在沙希斯的面前，撫摸著她滿覆著沙塵的臉龐。

　　『……沙……希斯……』

　　他想說話，喉嚨卻疼痛的發不出半點聲音……想好好看清養母的面孔，眼前卻被止不住的淚水染地茫然。

　　『怎麼可以……您怎麼可以……』

　　『為什麼……要為了我這樣……為了我這種沒人要的孩子……根本不值得……』

　　撕心裂肺的痛苦堵塞了胸口，快要令他窒息。

　　『……石窟族落的大家要怎麼辦……大家都依賴著您的引導……您怎麼能這麼做……您難道要拋下他們……』

　　黑龍半閉著的虛弱赤瞳，心疼地看著泣不成聲的孩子。多麼想抬頭再次好好安慰他，然而卻連這點力量也已使不上。

　　『狄飛爾……你並不是沒人要的孩子……』

　　即使試圖深吸口氣，沙希斯勉強發出的話語卻只剩下含糊不清的氣音。

　　『……將你託付於我的艾伊娜，比起任何人都珍視著你……』

　　『你更是我與族落……所深愛的孩子……』

　　我的孩子……對不起……

　　明明才被迫擔下了你無法承受的重擔……才正要開始面對那些艱辛……我卻無法陪你走到最後……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能夠永遠是你不會倒下的高牆……

　　陪你面對這一切……

　　『狄飛爾啊……屬於你的人生才正要展開……』

　　即使這段路，注定要比他人辛苦波折許多……

　　我希望你……仍然能以比任何人更加堅韌的心度過生命中的挫折……

　　能夠如Dehi'rre（狄飛爾）之名，成為堅毅之人……

　　『答應我……』

　　從黑龍的口裡流瀉而出的話語，與她的呼吸一起逐漸變得孱弱。

　　沙希斯用盡力量吸了口氣，昏眩的睏倦感佔據了意識，她卻捨不得閉起眼，只為了多看孩子一眼。

　　『……你會……好好活下去……』

　　她的嗓音孱弱地響起，被海浪聲輕易地吞去。

　　狄飛爾還沒來得及回答，黑龍緋紅色的瞳孔已無力地鬆懈開來，失焦地向著遠方，陷下的胸膛也不再起伏。

　　『沙希斯……』

　　狄飛爾抽蓄著肩膀哭了起來。他痛苦地緊抱住龍臉龐，尖銳的麟甲劃傷了手掌，撕裂內心的痛楚卻遠遠超過了這點疼痛，他如今什麼也感受不到。

　　『我到底……該怎麼做到……』

　　陰暗的天空稀稀落落地滴下雨水，點濕了覆滿藻類的礁岩與沙灘。

　　雨勢逐漸擴大，最後成了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地灑落在少年臉龐與黑龍逐漸失去溫度的身軀上。岩岸上大片深褐色血跡隨著雨水沖刷擴散。

　　『連您也離開了我……我究竟還能怎麼活下去……』

　　孩子徹底崩潰的嘶啞哭聲，被暴雨之中轟然響起的雷聲給徹底掩盡。

　　就連手心努力想抓住的最後一絲殘留的溫暖，也被冰冷的雨水不留痕跡地無情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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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雜談：

無論是艾赫希人逕自對他付出的成王期待，還是威塞克特人擔憂因他失去國家居所的妄想，都只是他人擅自加諸狄飛爾身上的渴望與恐懼罷了。他終究不是也不可能為此而活，卻還是因此失去了所有珍視的一切事物。7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2pDHIXeQX

彌那篇到此正式結束，下一章開始進入劇情主軸——彼岸篇。78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LhjTs9t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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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母親的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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