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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瑟……你身為外域人,肯定能看得出來這片土地上的巫師,活得多麼不像個人吧?」
沒能理解克多倫這麼問的目的,米瑟猶豫地嘟囔道。
「這個……確實是沒錯……」
「只要身為南境的妖裔,都能夠理解……承受被這個社會所詛咒的身份,沒有機會獲得任何救贖的絕望。……但是巫師會他們——就是你口中的魔神教徒,卻是唯一能為絕望者帶來一絲希望的存在。他們不是為了報復,而是為了救下這裡的巫師而行動的。如果阻止了他們,反而是犧牲了另一群人的生存機會。」
克多倫把話說得彷彿是了解魔神教徒的計畫,還十分贊同他們的作為似的……即使他明明清楚這些人是灰蒙等人所深深仇視的對象。
這讓米瑟啞然失語,好一陣子後,他才再次不可置信地開口。
「所以……你真的是為了保護魔神教徒,才要我別跟團長說這件事的嗎?」
克多倫沒有對此回答,他接續說下去。
「如果你讓灰蒙知道他們的事,他無論如何都會設法去找出那兩人的存在,不管結果他能否順利抓捕到對方……巫師會這次的計畫肯定會因為被揭發而告吹,這樣一來將影響多少巫師的生死……你能理解這個代價嗎?」
克多倫肅穆的話彷彿是在質問於米瑟,他是否能理解這些巫師〝生命〞的代價——這份在南境人眼裡廉價而低賤,可以隨意遭受棄置的生命重量。
「這不是基於干預他們桑德諾人的復仇,或是為了保護那些巫師會的成員性命諸如此類的理由……只是因為,我有我身為妖裔的立場,所以能認同於他們的作為罷了……如果可以選擇,我當然不願意與他們為敵……」
他不知不覺吐露了真心話,從來不曾在灰蒙等人面前坦承過的真正想法。也許是因為米瑟勒斯同樣具有〝妖裔〞的身份,讓克多倫不自覺地對他產生了同伴意識,把話多說了一些。
但在米瑟耳裡聽來,卻只關注到駐守師坦承了自己是站在敵人那方的這個事實。他木然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在仔細思量後答道。
「老實說,我並不是很理解這片土地上發生的事情……以及那兩個人的計畫對這裡的巫師的重要性……」
他不再使用習慣的仲調者一詞。因為米瑟逐漸認知到,這片土地上背負著〝巫師〞之職的人,已經著實脫離了仲調者的真正存在意義……甚至不被允許活得像個〝人類〞應有的生命待遇。他們已經不適合再用米瑟所理解的〝仲調者〞指稱了。
「團長說過……這世上的人都在為了維護自我利益,殺害了另外那些不被視作重要的存在。……我想,我恐怕也是這樣的人吧。」
米瑟抬起臉龐,面對著克多倫沉沉的目光。
「對我而言……我只能顧及到我自己所重視的對象。所以假使……你的做法會讓團長他們因而受害,我還是得把這件事說出來。」
他字字清楚而認真地說道。聽完米瑟的話,克多倫一度啞然無語。他明白了米瑟無法同理自己的感受,臉上揚起苦笑,默然嘆了口氣,隨後才接續答道。
「讓灰蒙他們受害……你擔心我會為了保護巫師會的人去傷害到灰蒙嗎?這你真的多慮了。不過當然……他心情上是不是會為此受傷,我確實沒有能力顧及……」
他後半句話像是自言自語的低喃似的,帶了些無奈。克多倫隨後又語調凜然地解釋。
「你還記得吧?我上次曾提醒過你,如果你告訴灰蒙,反而才會讓他們陷入危險。」
他看見米瑟點了點頭,但目光裡同時對這個說法流露了質疑。
「這並不是為了說服你而編造的藉口,而是確切的事實。灰蒙所追尋的魔神教徒……也就是〝巫師會〞,是遠比他所能預料的還要危險的組織。」
「你一定無法想像……他們之所以能在用絞刑台與火刑架嚴密監控著巫師的南境,遭受所有國家追殺依然存活至今,是殺了多少〝追捕者〞,這些人行事上又是如何極端的步步為營。」
「要是他因為你所說的消息隨便出手,使巫師會的人因而注意到他、以及這個阿爾特傭兵團之所以於南境活動的真正目的……我們部隊很快會成為他們接下來的首要〝處理對象〞。……即使灰蒙手下有再多傭兵部下,就算成功抓捕到一、兩個對方的人,他要面臨的代價會是難以想像的大……甚至是會讓傭兵團遭遇就此全軍覆滅的危機。」
「而且這些對巫術外行的北境傭兵,到時候恐怕連自己怎麼栽在對方手上都不會知道。但這些桑德諾人從來沒能真正理解這項危機……」
克多倫望了眼表情怔然的米瑟,朝他嚴肅問道。
「這樣解釋……你能理解我說的〝危險〞是什麼了嗎?」
「呃……嗯……」
團長他們正在追尋的魔神教徒,是這麼危險的目標嗎……
米瑟不禁為此詫然,一陣子後才再度謹慎地回答。
「也就是說……克多倫先生除了是要讓那兩人幫助其他巫師,也同時是為了保護團長,才會希望我隱瞞嗎?」
「確實是這樣。」
米瑟默然點了點頭。
「嗯……我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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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城第五天鄰近黃昏時分,在緊急命令下帶人由王都趕來的車隊,終於抵達了多雷格斯的戰區前線,引起前線營地一陣騷動。
注意到被軍隊從車上帶下的叛軍成員,兩個王國軍營地的士兵立刻在一段距離外尾隨,最後看著長官與幾名護衛帶著那人上橋度過護城河,抵達了多雷格斯城的西側城門外。
他們沒有再繼續跟上,只停留在河堤旁遙望著對面情勢。
希格德朝身旁的夥伴問道。
「第五天入夜前抵達,和預料中差不多……班格尼已經到附近了嗎?」
叛軍首領很快於西門城牆上現身,法爾凱斯專注地關心著情勢。
「他跟佐伊莎她們會合了,收到聯絡隨時能過來。」
「很好,看來一切順利。」
城門旁展開了第二次談判。間隔著寬闊的護城河,讓雙方談判的對話沒能清楚傳遞到兩人的所在位置。
法爾凱斯瞇眼思量過距離後,低聲輕喃一段迥然不同的語言。
〝Detiko saosratos aykotion vi ziti…Kuko rat’tiko.〞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Hgn0YKxzL
(請對我透漏聲音之秘,風之靈。)
隨著他話語落下,無數細沙般金黃光點飄然而至,靠近了身著護甲軍裝的這名士兵,接觸到他身上後隱去消失。
希格德警覺地回頭望了眼。附近的士兵們沒有人表現出任何異常,沒有一雙眼睛能看見剛才夥伴身旁飄然出現的不對勁光點。
「用不著擔心,你在找的家犬們都在營地後方安份守著羊群,我老早確認過了。」
法爾凱斯冷淡地回應。
「哦——」
既然營地裡唯一能察覺到他們身份的部隊駐守師不在現場,希格德也就如夥伴一樣,順勢低聲呼喚了風之靈的協助,讓一陣金黃光點圍繞向他的身旁。
「哼,你那對狼耳也有聽不到的時候啊?」
「你真囉嗦耶,我的耳朵也是血肉做的,有所極限好嗎?況且,這樣才省力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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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公尺外城牆邊的所有對話內容,全都被風之靈清楚攜帶回到了他們耳邊。
「……柏瑞特王不但沒有處刑於我,還特別派人仔細詢問我多雷格斯的情況,甚至要我替他確認新法條恰不恰當。」
說話的人是從王都被帶來的叛軍成員。在吉羅德的要求下,王國軍將領同意讓他登上繩梯,在城牆上與反抗軍領袖面對面談話。
「五年內減稅八成,徵調三倍的巫師前來、延長駐守師役期……假使真的能實現這些條件,的確能對大家的生活帶來不少改善,至少不需要再為了幽狼戒慎恐懼,能好好耕耘這片土地過日子。……只是,你認為他真的會信守承諾執行這些法條嗎?」
吉羅德審慎地向對方問道。
同伴現在是反抗軍裡頭,唯一親眼見過這個國家的最高權位者的人,讓他相當看重於對方的意見。
「吉羅德,你知道吧……在那畜生死去後,原本繼承多雷格斯領地的下一任領主,會是他們海勒曼家族的特弗洛公爵——就是在我們打下多雷格斯後,向我們放話會帶上兩萬人部隊,不留活口掃平反抗軍的那個小白臉。但是……你猜想為何這次帶軍過來的不是他,而是直屬柏瑞特王的王國軍禿驢上將?」
吉羅德面露納悶,對此沒有答案。於是對方又接著說下去。
「因為柏瑞特王拔掉了那個小白臉的地位,收回了海勒曼家族對這塊領地的所有權。我想……柏瑞特王也許比我們想像的還明理,他聽過我的說詞之後,知道繼續再讓海勒曼家族治理多雷勒斯下去就像是向火澆油,會讓這塊區域永無安定之日……所以收回了他們的領地治理權,還訂立了新法打算重新整頓這裡。」
「明理……哼,我看他不過只是不想被我們繼續把持住這條古商道吧。畢竟這個國家七成的財源,可是由那些來往南北境的貿易商團支撐的,我們的作為就像勒緊了他的咽喉似的。」
「無論他的出發點為何,這次的起義確實達到了預想的效果……我看我們不如考慮同意談和如何?……畢竟城裡的糧食也不足,繼續跟圍城部隊徒耗下去,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同意談和嗎……」
吉羅德深嘆了口氣,逕自低語道。
「這場戰役,在一年多來犧牲了上萬平民性命……這次的退讓,真的能成功換來一點公平正義嗎……」3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EOZgwmFrT
本應該只有叛軍領袖與城牆上同伴能聽見的這段談話,隨著輕拂的微風傳達到了遙遠河岸旁的兩名士兵耳裡,希格德不甚愉快地重述道。
「嗯哼……談和條件裡包括著徵調三倍的巫師過來,外加延長役期是吧。還真是跟哥扎克斯在王都打聽到的內容如出一轍呢……」
他的嘴角撇起冷笑。
「用延長役期這種話輕描淡寫過去,視若無睹你們背後將有多少巫師得付出性命與承擔苦難……就為了成全讓你們這些傢伙苟活於這些幽狼肆虐的山谷領地之間,自私可惡的混蛋。」
默然聽著的法爾凱斯嘆了口氣。
「哥扎克斯那時聽到的律法內容是什麼來著?十二歲徵調修正為十歲,四十五歲退役修正為五十五歲是嗎?」
希格德怒火中燒地回答。
「沒錯!竟然要讓年僅十歲的孩子拿生命去前線面對幽狼……還有那個五十五簡直就是多餘的數字,不如直接把話說白,說是改為終生不得退役算了。」
按照南境舊律法的規範,被篩選為妖裔的孩子會在四歲開始接受訓練,並在十二歲時受到國家徵調服役,就此承擔巫師的職責,直到四十五歲退役——所謂的退役並非能回歸常人生活,而是意味著可以選擇轉為養育之職,就是俗稱的〝山居人〞,如此不會再受國家徵召於前線工作。
雖然在各國律法上,姑且都是這樣制定的……
然而在柏瑞特王國,一面得搏命應付比他國更多數量又危險的幽狼,一面得承受社會壓迫的〝妖裔〞——多達六成沒有辦法活過二十五歲。即使僥倖度過這關卡的人,也只有最後三成能活過四十五歲的退役年限。相當於每十個巫師裡頭,只有一個人能活到退役。
假使退役年限真的被如此大幅提高十年,最後能熬過這一關的人恐怕會不足一成,說不定一個都沒有。
法爾凱斯冷冷說道。
「實質上就是轉為終身服役了吧。雖然原本的處境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但有著律法背書,這下就連那些原本獲得退役許可的山居人,也全都成了可供國家召集奴役的現成人力……再也沒有能比這更有效在短時間增加人手的方法了。」
忽然,城門旁的談判出現了新進展,讓他們停下了對話。
吭隆隆隆隆——
西大門鐵欄柵升起的鉸鏈聲,吸引了營區裡所有士兵的關注。所有人目視著叛軍領袖走出城外,邁步向王國軍的將領面前。
透過風之靈的力量,希格德清楚聽見了兩人之間的肅然對話。
叛軍領袖明確接受了談和條件,甚至在表達降服之意後,自願承擔叛亂罪的制裁。
但率領王國軍部隊的總司令卻赦免了他,並強調陛下這次下令不追究戰犯責任。他要求叛軍首領在今後協助重整多雷格斯區域,務必要讓這裡被戰火荒廢的土地盡快重新恢復豐沃。
這場柏瑞特延續一年餘,由當權者迫害與幽狼問題所引爆的嚴重內亂,最終一步,果真是在不費一兵一卒的談和中平靜落幕。
營區裡等待的王國軍士兵們,無不因為這個結果情緒沸騰了起來,陷入熱烈的討論。他們不敢置信難解的內亂竟然能就此告一段落,也為了終於能離開這塊狼害肆虐的危險境地感到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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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格德感受到背後熱鬧歡愉的氣氛,也隨之啪啪啪地拍起手。
「太好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手牽手化解了矛盾跟仇恨啊——」
他皮笑肉不笑地彎起嘴角。
「只是你們的解決共識卻是把另一群與自己無關緊要的人推下深淵,這是在開什麼荒謬玩笑嘛……何必這麼見外,既然要這樣,就大家一起下去深淵玩玩啊!」
聽到夥伴咬著牙的抱怨,法爾凱斯無可奈何地聳肩。
「唉,最後果真還是步向這個結果。如果照著你的占卜預測結果走……這項新律法會先開始於多雷格斯實行,兩個月後是柏瑞特全國,一年後影響鄰國,接著陸續遍及全南境對吧?」
仍然斜眼瞪著那些談和者的希格德,朝身旁同伴回答道。
「沒錯。……當然,前提是這整個過程沒有巫師出面反抗阻止這項律法。然而……一群被嚴刑律法上了腳鐐手銬的可憐人,能期待他們對此多做什麼掙扎?他們就像被投入冷水鍋之中的青蛙,等感受到熱度想逃脫時,才會意識到頭頂已經被鍋蓋給牢牢閉上,只能活活被煮熟。」
法爾凱斯感慨而認同地回應道。
「確實……那麼我們就在大鍋開始烹煮誰之前先把它給砸碎吧。使這個可能性打從一開始就消失於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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