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19—2：談和的代價

　　逐漸強烈的頭痛讓克多倫無法繼續維持專注，陸續有風之靈的光點從他的身旁散逸離開。

　　他蹙緊眉頭，返回搭設在營區末端的簡易駐守師營帳，手壓著太陽穴，翻開了箱蓋找藥。

　　接著，克多倫注意到營帳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無奈地轉頭看向門口。

　　「克多倫……你今晚別值夜，知道嗎？」

　　踏進營帳的灰蒙，立刻朝木箱旁的駐守師說道。然後他才注意到克多倫手裡握著藥瓶，忍不住皺眉道。

　　「你又在頭痛了嗎？你的身體狀況果然根本還不行吧？」

　　克多倫沒回答他，沉默地低頭繼續找木箱裡的其他藥。灰蒙靠近看了眼他已經拿出放在地上的藥罐，陸續認出幾罐他已經熟悉的藥瓶，是些具有抑制疼痛作用的止痛藥。

　　然後，他留意到其中一瓶裝著透明黃色藥水的玻璃瓶，瓶身標注的藥名沒有在之前那張藥單上出現過。

　　「這瓶是幹嘛用的？」

　　灰蒙狐疑地拿起藥瓶細看。看見他拿起的藥，克多倫停頓住了翻找的動作。那是他準備用於值夜上的提神藥水。

　　「是我得用到的藥就是了……拿來給我。」

　　克多倫要拿回他手上的藥，但灰蒙反而抬起手拒絕還他。

　　「什麼藥？好好回答完我再還你。」

　　但克多倫沒打算回答，只是緊蹙眉頭朝他伸出手。

　　「拿來給我。你非得要這樣干擾我的工作嗎？」

　　他越不願意明說，就讓灰蒙臉上的遲疑越深。

　　「怎麼？這瓶不會是你要用來值夜之類的藥吧？」

　　「用不著你管……拿來給我就是了。」

　　「我當然得管。」

　　灰蒙邊說邊把藥瓶收進了自己腰際的皮袋。

　　「你不說清楚，我就當作這不是你該用上的東西了。」

　　克多倫冷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

　　頭痛得很嚴重，他實在沒精神也沒力氣再與灰蒙繼續爭辯，於是一語不發地拿起剩下的藥瓶，在箱蓋上調製起藥水。

　　〝Fidofiti rat'tiko...detiko rone eyk'katios vina nebo. Zik'katiko, Bamivi, Kitimizen'u...ayos'sine kunezen virat'tiu nebo fi saneko.〞2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whQNDcx0R
　　（大地之靈啊……請流淌於甘酒之中為我照護。蔓荊、白芷、纈草……植物手足請棲附於此，癒療我的疼痛。）

　　輕喃過幾句邀請大地之靈以及藥草之靈前來協助的巫語後，常人不可見的綠色與白色光點很快圍繞向克多倫面前的藥水杯。

　　他拿起杯裡調製好的藥水喝下。沒過多久，折磨著心神的嚴重頭痛終於逐漸有些舒緩。

　　「既然吃了藥，你待會就早點休息吧。」

　　在旁注意駐守師情況的灰蒙，朝他又提醒了句。克多倫終於放棄繼續沉默，目光不耐地看向他。

　　「哪裡還有餘裕休息……你根本不明白現在森林的情況。這座廢城正在被幽狼所包圍，他們的數量還不斷增加……你要我在這種情況下怎麼睡得著？」

　　灰蒙這才得知目前營地外圍的情勢，讓他臉色有些詫然。

　　「我們被包圍了嗎？……但那些魔狼不是不會進到聖池附近嗎？」

　　「確實是不會進來……」

　　駐守師的臉色沉沉。

　　「但要是他們不打算離開，繼續連日包圍下去……用不著進來這裡，我們也會活活被困死。」

　　灰蒙頓時沉默無語，他面色凝重地思量了一陣子後，才又問道。

　　「所以，在那群狼主動撤離之前……我們已經沒辦法遠離這座聖池五百公尺外的地方了嗎？」

　　「可以這麼說。」

　　克多倫語調沒什麼起伏地回答，他的目光穿過營帳布幕，看見數百公尺外，圍聚在廢城外森林的綠色光暈。目測看來……包圍附近的幽狼數量已經超過兩百隻以上，也許有到兩個族落的程度。這已經是足以輕易消滅掉整個傭兵部隊的幽狼數量。

　　「自從我們抵達之後，那些幽狼的數量一直在逐漸增加……看他們緊迫逼人的模樣，想要他們主動撤離恐怕沒那麼容易。」

　　「是嗎……」

　　灰蒙把手抱在胸前，深嘆了口氣。

　　「才離開了多雷格斯，又緊接著被困在這裡是嗎……」

　　他心情有些消沉地在木箱上坐下，獨自思索了一陣子，又朝駐守師問道。

　　「不過至少……只要留在這裡就連炎鷲也不用擔心吧？」

　　「確實是沒錯，即使是炎鷲也不會來到聖池的範圍內攻擊。」

　　得到這個回答，灰蒙斷然地向克多倫說道。

　　「既然這樣……我看你還是去睡吧。反正這種情勢，就算你守了一整夜也無濟於事吧。」

　　駐守師一度想反駁，卻也無話可說而垂下了目光。的確，即使徹夜關注外圍的狼群，他也沒有能力阻止他們的行動……現在更早已沒有機會帶隊逃離廢城。

　　灰蒙又接著說。

　　「你不如好好休息，讓你自己的狀態先穩定點比較重要……其他的事，就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灰蒙回答的語調十分冷靜，一點也不像是知道自己可能會被狼群活活困死於森林的常人會有的反應。

　　從軍近二十年，他在戰場上遇過多次的窮途末路，也曾經在人吃人的圍城戰中生存下來，讓他早已慣於和〝絕境〞相處。

　　「這種情況下，你最重要的是盡可能保留好體力，把現階段能做到的事情做到好。剩下的……就交給機運，讓我們見機行事吧。」

　　駐守師沉默過後，靜靜點了點頭。

　　「知道了……」

　　只要不是遇上魔神教徒，再怎麼嚴峻的情況……灰蒙也總是能夠處變不驚地應對，比誰都老練地領導他人度過這些走投無路的事態。

　　克多倫不禁有些感慨。

　　假使他能用一半的冷靜，拿來面對他的仇敵就好了……

　　如此一來，也不會讓他總是得為了阻止灰蒙在衝動下丟掉性命而費心了。2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xshkC2Y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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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方的天際逐漸轉白，帶走了整夜繁密閃爍的星辰。

　　升起的晨曦照耀在遍佈綠苔褐藤的古城廢墟上，融化了凝結在石苔表面的薄霜。

　　狄飛爾獨自坐在一座兩層樓高的廢墟屋頂上，他整個晚上都沒能闔眼，目光一直停留在五百公尺外，於樹影底下來回踱步的幽狼群。

　　『黑岩族落的族輩們也來了……』

　　再次停落到少年肩上的雀鷹，神情低落地把他巡視過附近的最新情況轉告給了狄飛爾。

　　『是嗎……這樣已經超過五百餘名族輩了吧……』

　　聽到清晨又有第三個族落加入包圍的消息，狄飛爾不禁感到萬念俱灰的絕望，深深嘆了口氣，把頭埋進了雙膝之間。

　　無論用上任何方法，恐怕都難以突破被數百餘頭幽狼層層包圍的這座森林了。

　　自己終究還是太過輕視於這片區域的魔族對人類的仇恨，沒能料到他們無論付出再多代價也要消滅侵入者的執著。

　　也許打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提出這個捷徑的建議，害得同伴們走上這條險路……也害得大家面臨走投無路的處境，他必須為此負起責任。2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4brYMQHBV
　　

　　底下的營地傳來召集聲，團員們紛紛往中心聚集過去，狄飛爾從建築物上躍下來，跟著其他人前去聆聽團長的宣布。

　　如他預料之中的事。團長冷靜轉告了駐守師的判斷，附近已經被三個族落的幽狼徹底包圍的事態，部隊必須暫且待在聖池周邊的安全範圍內靜觀其變。

　　宣布完事項解散之後，團員裡頓時一陣騷動，無論出身來自南境還是北境，每個人都頓時滿臉苦楚。

　　既沒有食物……更沒有剩下多少取暖的柴薪，到底能在這狹小的範圍裡撐上多久……

　　原本還為了離開坐以待斃的空城感到一絲希望，卻又再度意識到自己恐怕是真的面臨絕境，人們情緒低靡地癱坐在營區裡，許多人心神渙散地不發一語。

　　後勤總長接著下達了要開始利用馬匹作為緊急食糧的命令，要雜工前往做準備。

　　首先會被宰殺的，將是拉動貨車與載運雜工的馬匹……假使圍困的時間拉長，就會逐漸消耗向騎兵的戰馬。

　　即使消耗馬匹作為糧食能暫且免於餓死，但馬的數量越少，也意味著越多人沒辦法活著離開這片森林，準備著手殺馬的雜工，表情顯得十分難堪。

　　米瑟懷抱著愧疚的自責，依靠著石牆默默看著營區裡的這一切。

　　他在思慮過後，決定前往駐守師營帳，向克多倫提出由自己出面談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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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候於水潭周圍的幽狼們，血色的雙眼緊盯著千步距外的石砌造物深處，人類與馬匹的氣味隨風清晰地傳來，讓他們按耐不住喉頭的憤怒低鳴。

　　率領這次圍獵行動的灰霧族落領導獵者齊迪埃（Kidesay），沉靜地趴臥在杉樹的陰影下，仔細關注著人類的動靜。

　　即使必須遵守族落長老的訓言，不能靠近水潭旁千步距的範圍獵捕人類，他依舊不為此著急。

　　在灰霧族落的召集之下，已經多達三個族落的獵者前來協助這次的圍獵，這些人類縱使能暫時躲在水潭附近保命，也遲早會耐受不住飢餓與寒冷而死。

　　齊迪埃十分樂意花費耐心等候，無論是得花上一週、一個月……甚或是更久。

　　不像人類會為了飢餓所苦，成年過後，獵者幾乎沒有攝食的需求，即使數個月不進食也不會對他們帶來太多影響——這場耐力戰終究只會走向唯一結果。

　　雖然這項決定多少會影響於領地的巡視，以及哺育族落稚子的工作，齊迪埃也再所不惜。

　　無論如何，他都絕不會放任他們活下去。讓灰霧族落的領地上……留下人類離開的足跡。

　　早在三百餘年前，當時仍是稚子的他親眼見識過這些劣獸佯裝於良善，卻殘酷背叛了族落的信任。不可原諒……更不能縱放於他們。27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KQy9tFaN5
　　

　　得到駐守師與團長的同意後，狄飛爾前往了伊歐告訴他的灰霧族落領導獵者的所在之處。

　　他獨自遠離了營區範圍，踏著沉重的腳步，走向遠處一棵從破碎的廢墟間挺出的碩大杉樹。

　　蒼綠的針葉陰影下臥棲著幾匹灰霧族落的幽狼，他們謹守著千步距的族訓，即使注意到狄飛爾逐漸走近的身影，依舊一動也不動。

　　直到人類少年的身影繼續靠近，縮短到與他們之間不到十步內的距離，樹下的幽狼們才紛紛面露戒色，從地面上站起。領導獵者也從樹影下起身，最後止步在那條看不見的界線邊緣，瞪視著少年那雙紫色眼睛。

　　在狄飛爾還沒發言之前，齊迪埃先以寒冷的沉穩語調開口。

　　『我從黑岩族落那裡聽說過你的事情了……狄飛爾。就是你，把那些劣獸帶進我等領地的嗎？』

　　狄飛爾默然止步，難堪地迴避了齊迪埃的注視。會提出這個提問，不但顯示齊迪埃已經清楚他的身份，也是為此質問他，是否是在〝知情知理〞下還違矩闖入了他們的領地。

　　『即使你身為長老之子，我等仍不會為此事寬恕。你將會被驅逐於我等領地之外，而那些棲躲於水潭附近的劣獸，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

　　連句話也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已經被對方先一步強硬否決了所有的可能性，讓狄飛爾頓時覺得渾身無力，他難掩眼裡的失落，默然垂下了頭。

　　狄飛爾依舊還是走向領導幽狼，在齊迪埃的三步之前——五百公尺界線的邊緣，依循著服從禮單膝跪下，壓低了目光與姿態，緩緩開口道。

　　『我無從辯駁罪行……也會謹遵於灰霧族落的處分……』

　　如果話只停留在此結束，狄飛爾隨即能在幽狼族輩的〝監視〞下，安全離開這座森林——但他又接著說了下去。

　　『但是……這件事是出自於我獨斷而漠視灰霧族落領地治權的冒失行為……那些人類受到我煽動所犯下的罪行，也理應由我個人來承擔。』

　　齊迪埃向後拉起了嘴角，露出些許森白的尖牙。但那並非威脅的姿態，只是因為親耳親眼目睹到人類少年猶如己族一般的說話用詞與肢體表達，讓他不由得感到懾然。

　　沒想到三百多年後，會再度在這片土地上見到懂得服從禮的人類……但這個事實帶給他的感觸卻不是正面的，反而只有喚起了當時遭遇背叛的痛苦回憶。

　　齊迪埃很快收起動搖的神色，以更加堅定的語調呲牙答覆。

　　『我不會接受你為那些劣獸所做的辯駁！他們已經注定在此走向末路！』

　　再度被對方厲聲駁回交涉，那除了就此認命之外不存在其他可能性的堅決態度，讓狄飛爾感覺心頭沉重得難以喘息。

　　他再度遇上了如同在吉塞爾與拉勒朵對話時相似的絕境，只是差別在於⋯⋯這次犯錯的對象無庸置疑是自己的同伴，還是因為接受自己的意見才做出的行為，讓狄飛爾實在無法為此辯駁。

　　他感到無比愧疚，心底也莫名有股忿然不平。

　　闖入領地確實是我們有錯在先……可是，彼岸絕大部分的土地都已經被幽狼所佔據或奪取，人類想求得生存還能怎麼辦……無論如何必然只能走上這條險路……

　　但是，你們卻連讓人類低調迴避著族落於森林間通過，這種苟且偷生的方式也不允許……

　　『為什麼……你們非得要逼迫我族於此……』

　　狄飛爾首次以〝我族〞指稱了身為人類的自己。

　　與灰蒙等人共處的時光，讓他在不自不覺間接受了自己的人類身份，卻也更深刻困於人類與魔族的立場之間。即使再怎麼努力想要阻止雙方的衝突，只靠自己一個人卻還是什麼都做不到。承受著無能為力的沉重壓力，使他的眼角些許濕潤。

　　『都是為了三百年前的傷痛嗎？……又或是為了赫衣度族老的訓言？』

　　他抬頭注視著齊迪埃的赤色雙眼，以沙啞的嗓音質問道。

　　『……屠殺了人類數百年至今，還是不足以讓我族對此罪行做出一點彌補嗎⋯⋯？』

　　談和已經被斷然拒絕，使狄飛爾放棄了服從禮的姿態，他在齊迪埃面前起身，毫不遲疑地踩過了那道看不見的界線。

　　『那麼請告訴我吧……究竟該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足以平息你們的憤怒……？』

　　齊迪埃詫然沒能反應過來，狄飛爾越是靠近，他反而神色無措地向後退。

　　隱身附近樹梢的雀鷹張大了澄黃色雙眼。低調地跟隨在遠處觀望情況的灰蒙與克多倫，也注意到少年跨越界線的舉動，頓時面露錯愕。

　　「米瑟那小子打算幹什麼！？」

　　「那個笨蛋……！」

　　克多倫猜測到米瑟可能會做出的意圖，連忙匆匆離開了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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