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吃完晚餐,坐在餐桌旁含著長柄煙斗的維納,看到老姊站在祭壇旁注視著散落的占木沉思,順口向她發問。
「怎麼樣?是誰燒來的訊息?」
「希格德……他弄清楚蕾德崔卡的所在地了,地點是潼恩城附近那棟她亡夫的別墅。」
聽到他們的討論,正在幫忙整理碗盤的瑪蒂娜詫異地抬頭。坐在火爐旁的拉堤維勒與哥札克斯也停止了下棋的動作專心聆聽。維納吐了口煙,摸著下巴思索。
「哦,他還真有本事啊……是從他說的那個叫“迪米勒”的獵犬口裡套出來的嗎?」
據點裡在場的人都有從米達蘭口裡聽說「迪米勒」的事情。聽她轉述,希格德好像認為這個少年未來跟組織之間會有什麼牽連關係……但他現在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既然他自己都不知道了,大家也只是姑且隨便聽聽而已。反正他也不是一次二次,像這樣找藉口在外頭打混不回來工作了。
總之無論如何……維納自己是沒有對這隻投靠塔瑪爾的「獵犬」特別感興趣。就算他是自己族人,肯定也是個聽命於錢的沒節操傢伙。再加上他還是身上沒有攜帶水之靈力量的匿血,所以也不是他們要找的薩羅。
當然……他能夠與森林魔族親近的部分,確實是有點特別。但是希格德說話有時候很誇大,對於他們艾赫希民族的事情也不怎麼清楚,誰知道他說的跟魔族「相親相愛」、「能互相對話」實際上會是什麼情況……也許就只是那附近山村,懂得與幽狼巡禮對談入山的小鬼頭而已。
「對,他訊息上是說“獵犬”提供的線索。」
維納往斗缽裡補了一些煙草末。
「嗯……所以,你打算要派人去處理了嗎?」
艾悠盯著占木沉思,沉默好一陣子才回答。
「但是,很難確認……這個情報是不是塔瑪爾故意讓那個人洩漏的誘餌吧?也許衝動趕過去,反而會遭遇上對方的伏兵……」
「嗯,風險的確不小。輕率派人處理的下場,也許會救人不成,反倒還讓對方帶走更多的同伴。所以——」
維納還沒把話說完,艾悠已經語氣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說過了,維納堤恩,我不會同意讓你出手。你都知道別人去風險不小,難道還不明白由你去同樣危險嗎?他們這次肯定已經為了對付你做好充足準備!——而這都要怪你!你早就不該像傻子一樣不聽勸告去襲擊古林莊園,讓塔瑪爾把你的能力看得一清二楚!他與我們一樣都是巫師,你以為他沒本事想出對付你的手段嗎!?就算沒辦法殺你,也多的是能封鎖你行動的手段!」
維納不以為然地冷哼了聲。
「當時又並不只有他一個人在觀察對手的能力。他就算是巫師,也不過只是個會操控亡靈的役靈師。區區一個獵犬隊頭子卻連風之屏障也沒有能力使用,還得靠手下才能借用風之靈的力量來對付我。像他那種役靈師,手裡的技術說到底只夠用於對付正常人類——不管他製作出多麼精緻的陷阱,也沒有本事真正捕獲我。」
他越是固執己見,越是讓艾悠更加惱怒。她的語氣更加重了些。
「所以呢!?你就這麼有自信認為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嗎!?你要是又靠蠻力硬闖,到時候肯定會搞得全身傷痕累累,讓你得躺在床上哀苦叫痛好幾天不是嗎?」
維納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
「就算得這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兩害相權取其輕。」
「我沒辦法接受你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衡量。塔瑪爾也不是光靠你一個人犧牲就能對付的對手,你越是不顧一切出手,只會讓他越是把你的能耐看得更清楚。就算躲過了一次兩次的死劫,你覺得往後還有可能繼續好運下去嗎?你有沒有想過……組織要是在這種緊要關頭意外失去了你,往後到底該怎麼走下去才好?你也根本沒想過我的立場……要是失去了你,我今後又該怎麼帶領組織走下去?……你告訴我,憑我這個沒用的會長,到底有什麼能耐管得動你那方的幹部?」
艾悠的心情既慨然又氣憤,忍不住把內心話說出了口。屋裡頓時一陣寂靜,爐火旁的拉堤維勒與哥札克斯尷尬地對視了眼,他們剛好各自跟隨著不同的領導者。
同樣跟隨於維納堤恩的瑪蒂娜也默默嘆了口氣。雖然沒有人會當面表現出來,但她也明白自己這方確實有幾個幹部沒有把她這位會長看在眼裡。
艾悠等著弟弟回答,可是維納卻只是垂著目光,握著煙斗的斗缽不說話。她又繼續說了下去。
「想必你也很清楚自己人的想法……對吧?要是失去了你,巫師會最後或早或晚都會面臨分裂……也許最後會變成兩個完全互不相干的組織。本來好不容易累積至今的勢力也會就此分散,像盤散沙一般不堪一擊。最後的結局會是什麼——你難道想像不到嗎?」
維納拿煙斗的通針戳了戳斗缽裡結塊的焦灰,輕嘆了口氣,說出了回答。
「姊……你總是習慣把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去思考,深信著這個結果會發生,讓自己煩惱得裹足不前。但是,可能性從來不是如你想像的那麼侷限——就打個比方,雖然我說我想幫忙這次的事情,也不代表我會像上次一樣毫不避諱地從正門挑戰塔瑪爾。幫忙可以有很多形式,你偏偏相信我會用最糟糕的那種。」
他往斗缽裡添了些新的菸草末,放緩了語調說下去。
「我承認我的個性的確比較容易衝動,但我並不傻,也沒有要像你說的“靠蠻力硬闖”。我行事也是衡量過代價才出手的,會有哪些結果我都已經有所覺悟,也願意承擔。」
「我也可以理解……你覺得跟隨我的同伴不喜歡聽你的話,讓你擔心沒有我之後,往後大概也很難叫他們辦事之類的。但如果真要我說,我覺得……這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個性某種程度上比較接近我,不喜歡為了已經有所把握的代價再三顧慮。到時候,你可以試著從這個方向去理解他們的行動,不要那麼常“提醒”他們別亂來……或許情況會有所改變也說不定。」
艾悠嘆了口氣,臉色鬱鬱低沉。
「到時候?我真的很不喜歡……聽你用這種好像在交代後事的口吻自顧自地說這種事……你就不能先以家人的立場……顧慮一下我的心情嗎?」
她抬頭望向弟弟,想得到他的一點回應,卻又知道他的個性肯定沒辦法對此做出任何回應。維納不出所料地迴避了她的目光。
艾悠的眼裡流露了落寞,她低頭不語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
「算了……我就相信你這次會好好思考再行動吧……只不過,這次我也會跟你一起去亞森處理事態。等班格尼明天返回據點,我們就準備出發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便心情沉鬱地走上了二樓。
瑪蒂娜看了一眼拄著下巴沉思的維納,把準備收走的碗盤又放回了餐桌上,忍不住語帶譴責地開口。
「真是的,維納——你就這樣自顧自地去想著你接下來的計畫了?你都不用對你老姊說些什麼嗎?」
被打斷思緒的維納抬起頭,有些無奈地答道。
「不然你還希望我說什麼?」
「你到底是太遲鈍還是冷血……她再怎麼說也是你唯一的家人吧?就算只是安慰也好,告訴她你會好好照顧自己,不會讓她擔心……有那麼難嗎?」
維納的眼神有些心虛地游移。
「我不想做出沒有把握的承諾。」
「言下之意,你這次還是要以把自己弄傷為前提來行事嗎?」
他的沉默就如同是默認一般,瑪蒂娜滿面愁容地嘆了口氣。
「算了,如果你非要這麼做不可,我們也一起陪你到最後吧……反正我之後也不會再聽你的話留在據點顧新人了,不要再用這個藉口支開我。如果你堅持要用這種手段行事,就讓我們幾個與你一起承擔所有你想靠自己扛下來的代價吧。」
維納安靜不語,神情為難地垂下了眼,沒有回覆她任何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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