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飛爾放在膝蓋上的手，因為緊繃的情緒而僵硬地發顫。他連鼻子吭出的氣音都不敢發出，更沒有辦法說出任何一字反駁眼前的長老。只能聽著那沙啞無情的字詞，一字字傳入耳中。
『我不會聽取你口中說出的任何字詞與意見。基於對赫衣度族老的敬重，我對你僅剩的寬容只有——在你接下來動身下山的途中，我會要求子輩停止威脅於你的性命。但要是你中途企圖折返……或是打算放棄踏上歸途，這項約定也會不復存在。』
狄飛爾咬緊了牙關。他奮力在腦海抗拒著從小深植於心中的魔族教誨——閉上嘴，即便再如何反對這番話，也不可以設法反駁，做出任何忤逆於上位者的行徑。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只有遵循與服從的本分……
那些不得與上位者爭辯的價值觀，讓一部分的他認真想要就此投降離開。身處於獵者地位的自己，根本不該對長者的意見有所忤逆，這是徹頭徹尾的錯。可是他拼命壓抑住勒住胸口的焦慮感，嘴裡吐出了彷如氣音的一句話。
『……我做不到。』
狼長老不悅地慫拉起嘴角，露出森白的致命獠牙。他給了狄飛爾再一次的機會，壓抑著怒意，故作沒聽清楚似的詢問。
『你說什麼？』
狄飛爾深吸了一口氣，以微顫的嗓音，更用力地把話說清楚。
『我做不到，我必須見鬃牛族的長老一面，否則無法離開這裡！』
狼長老睜大了赤瞳，氣憤地聳立起頸部的銀色鬃毛。
『……你這放肆的劣獸！』
他喉頭滾著盛怒的沉沉低鳴，朝圍繞在旁的獵者們吼吠出指示。
『既然如此，你這頭幼崽——就作為我族落的食糧而死吧！』
狼長老冰冷拋出這句話之後，數十匹幽狼也憤然嘶吼著，一齊圍繞向狄飛爾。5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Ft9PbYE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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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越來越逼近於狄飛爾，踱步繞著他，像是在衡量要從哪個角度攻擊，才能精準地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狄飛爾依舊於原地維持著服從禮的姿態，戒慎地關注著狼群的移動。這種數量的幽狼，足以同時殺死他十次以上。他的心臟急促地狂跳，額頭被逼出了汗水。可是——他的心意已決，不打算懊悔自己的決定。
要是就這麼回去，傭兵團的同伴肯定會一個接著一個病死……他怎麼樣也無法目睹這種情況發生。
『殺了這狂妄不遜的劣獸！』
隨著狼長老下達指示，狼群也一齊撲向了狄飛爾——
他迅速朝地面翻身，閃避了兩頭狼撲來的利爪，又抓住另一隻狼咬來的嘴巴，掙脫他的攻擊，硬是把狼撂倒在地。然而，後方又有更多狼口接續咬來，他沒能來得及完全閃避，另一頭狼的獠牙撕開他大腿的皮褲，嵌進肉裡扯出一道鮮血淋漓的深刻傷口。
劇烈的疼痛讓狄飛爾嗚咽地咬緊牙，鮮血止不住地泊泊流出，染濕了族落的泥地。渴望人血的狼族嗅到這股熟悉的氣味，眼裡更顯露了駭人的殺氣。
狄飛爾重心不穩地跛著腳後退了幾步，專注防備著蠢蠢欲動，準備第二波攻擊的數十匹狼。
即使面臨生死關頭，他依然沒有打算抽出背後的獵刀迎戰，無論如何……不殺害魔族是他內心堅守最深的信念。但這麼一來……也代表自己會毫無機會地死在狼群的獠牙下。
領導獵者再度逼近向他，發出了指示攻擊的低吠聲。狼群隨之撕咬撲來——
狄飛爾努力避開狠咬向自己的尖牙，使幾隻狼的攻擊落空，但他腿上的傷口拖慢了行動速度，又一隻幽狼撲來，直接把他壓倒在地，朝著他的咽喉咬下。
千鈞一髮之際，狄飛爾用左手抵擋了狼的嘴巴，綁著皮護手的手臂被獠牙的蠻力給咬穿，伴隨一陣可怕的骨頭碎裂聲，強烈的痛楚讓他緊皺起眉。他咬緊牙關，另一隻手抓向狼頭，硬是掐進狼的耳窩深處，讓那頭狼痛得哀鳴，鬆開了嘴巴。狄飛爾隨之推開狼身，掙扎著從地上爬起。
狼群再度繞著自己踱步，準備展開第三波攻擊。
狄飛爾已經氣喘吁吁，沒辦法站直身體。鮮血不斷沿著左手的指尖滑落，手臂痛得麻木，手指也無法正常動彈，骨頭已經被狼徹底咬斷了。
要是狼群再一次撲來，自己肯定會喪命於此。狄飛爾清楚這點，他強忍著身上傷口的痛楚，撐著搖晃的身軀，賭上最後一絲希望朝幽狼長老說話。
『我無意冒犯於您，長老……我是因為被疾病困境所迫，才不得不設法尋求於魔族的幫助。我的同伴們命在旦夕，只希望懇求一次的過路權，讓我能夠通行您的族落，尋求與鬃牛族的長老見面的機會……但是，您拒絕了我無計可施下的請託，還打算讓我絕命於此地……』
他吸了口氣，平復喘息不止的呼吸，又接著說下去。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聲音帶著顫抖。
『即便，是否與人類相談……是否提供幫助，理應是取決於鬃牛族長老的意向所定奪的事……但您卻剝奪了他族長老的權力，還以此謂之「寬容」自喜……』
無論是在場的所有幽狼獵者，還是在旁漠視著少年的狼長老，都清楚聽出來——狄飛爾的這番話，在暗中繞圈罵狼長老無德亦無情。
從來不曾有魔族，敢如此當面對上位者出言批判……更遑論是向來不敢與幽狼正面接觸的人類。狼長老睜大了赤瞳，氣結又啞口無語地向後聳拉雙耳，皺起了狼鼻。
『當然，您理當握有服從者的生死之權……我無從對此置喙。只是，當今天這件事塵埃底定以後，您基於「寬容」之心的作為，肯定會如同我的敗劣名聲一樣遠播於山外之地吧……但願您能受到百族稱頌。』
這段話，更無庸置疑是拐彎批判長老——肯定會為此決定後悔，並且因此受到其他部族唾棄。
狼長老惱火地發出滾滾低鳴，長尾的銀色鬃毛澎然豎直。數百年來——他從來不曾如此受辱。這個人類幼崽，竟然連番用己族的語言數落自己……不過是區區一頭劣獸，憑什麼能夠如此出言嘲諷自己。
可是……狼長老即使怒火中燒，卻無法再次做出指示，要求獵者們奪取眼前這個人類的性命。因為一旦這麼做，反倒應證了狄飛爾對他所做的一切批判，讓自己成為他口中無德無情，將受眾族唾棄的長者。
魔族對於名聲的重視勝過於性命，對於獵者是如此，對於位居上位引導子輩的長老階級更是如此。
狄飛爾忍著痛楚做出的最後一賭，終於造成了效果——
『夠了！閉嘴，你這頭狂妄的劣獸！立刻給我滾出族落，別再出現於我的眼前！』
狼長老怒不可遏地朝他大吼。狄飛爾木然地呆滯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開口確認。
『您的意思是指……』
『我叫你滾出我的視線，離開我的居所！隨你要去哪，立刻給我滾！』
他吼完之後，隨即憤然轉身離開，逕自朝著洞穴深處而去。
在原地呆站著一陣子，狄飛爾才意識到長老的意思——代表自己獲得過路權了。他鬆了口氣，跪地朝長老的背影表達感謝。
『謝謝您……裂岩族落的長老。』5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28BYa4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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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熟悉的身影再度從裂岩族落的洞穴口出現，伊歐不由得鬆了口氣，心情隨之感到振奮。
狄飛爾不愧是沙希斯長老的孩子……他順利爭取到通過族落的路權了嗎？
伊歐忍不住在心裡感佩地想著，迫不及待地想趕到狄飛爾的身邊，急著在樹枝上左右踱步。
可是——當看到狄飛爾衣服染上的大片血跡，還有他跛著腿勉強支撐的身體，伊歐的心情頓時掉進了谷底。5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5UAtlfm5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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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飛爾用沒受傷的手拉起一直安靜在洞口外等候的馬兒韁繩，摸了摸牠的臉頰，安撫牠依然緊張的情緒，接著帶著牠離開了這處幽狼族落。
那些幽狼族輩仍在他的背後虎視眈眈，還沒收起眼裡的殺意。直到狄飛爾離開了族落一段距離後，跟隨在他背後監視的幾匹幽狼，才紛紛轉身而去。伊歐匆匆飛下樹梢，停落在狄飛爾的肩膀上，緊張地向他詢問。
『狄、狄飛爾，你與長老談話的結果如何？你、你看起來受了好重的傷，得趕緊設法處置才行——！』
狄飛爾沒有立刻回答伊歐的話，他感覺頭有些暈眩，停止了腳步，扶著樹幹休息。
『……我沒事，總之……長老同意讓我前往深山了。』
狄飛爾感覺到有點上氣不接下氣，他低頭查看了一下大腿的傷勢，發現自己的情況並不樂觀。
剛才那隻狼的獠牙，恐怕咬斷了大腿某條較大的血管，鮮血仍然不停泊泊流出，繼續這樣下去……恐怕能不能安然抵達深山族落都會是個問題。
他依靠著樹幹小心坐下，用獵刀把內襯衣服切下一條布帶，纏繞在大腿傷處的上方，忍著痛楚以嘴巴跟右手扯緊綁結止血。
左手的傷也需要處理才行……
狄飛爾有些吃力地解開皮革護手的繫帶，掀開護手後，立刻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傷處，甚至還有許多碎骨夾雜在其中……他咬牙耐著疼痛，用碎布條把傷處做個簡單的包紮，最後再次用嘴巴拉緊綁結，強烈的劇痛讓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肩膀一陣發顫。
手邊沒有針線，現在沒辦法處置大腿持續出血的裂傷……他只能繼續用手捏緊傷處設法讓流血停止。
『伊歐……我可能需要你……幫我找一些止血的藥草……』
狄飛爾的頭十分暈眩，聲音幾乎剩下氣音，他虛弱地朝肩上的雀鷹求援。
『我、我知道了！我立刻去找！』
伊歐連忙答道，緊張地振翅高飛而去。
看到雀鷹消失在漆黑的月空中，狄飛爾把背倚靠向樹幹休息。感覺頭的暈眩越來越加重，嘴巴又乾又渴，這些都是失血過多的徵兆。但是他卻已經虛弱得沒有任何力氣，能夠起身去拿綁在馬鞍上的水袋來喝。
他仰頭看了眼天際。
今天晚上難得沒有起風，也沒有下雪。山裡的星空密佈閃爍著，彎月靜靜灑落銀光，照得樹梢上結滿的冰柱晶瑩剔透。
一股疲憊感湧了上來……狄飛爾越來越難撐住沉重的眼皮。
只是睡一下就好……
他對自己這麼說著。
待會清醒過後……就得繼續趕路了。
慢慢的，他的雙眼完全闔上。僅剩的意識逐漸放鬆開來，被漆黑的寧靜包圍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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