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9—1：吉塞爾城

　　山谷風呼嘯而過，隊列中的紅底金紋的不死鳥旗幟使勁擺動著。

　　千餘名騎兵所組成，整齊劃一的北境傭兵部隊，讓馬匹保持著輕快的步行速率，穿過地面逐漸散去的輕薄霧氣，在中午之前抵達了下個契約的目的地——吉塞爾城。

　　看見遠方商道上的騎兵部隊接近，城牆上的衛兵立刻明白是聲名遠播的阿爾特傭兵團已經如約抵達了，趕緊下樓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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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部隊抵達城門口停駐後，兩名分隊長在後方等候灰蒙下馬與聘僱方的領主商談，崁柏特摸著下巴隨便環顧了眼四週。

　　「雖然早就有所心理準備，不過這裡也太破爛了吧……」

　　吉塞爾城在柏瑞特王國的南領區域，明明是與之前弗瑞登王國的威桑城差不多規模的大型城市，卻從門面外觀就能讓人清楚感受到這兩國之間的貧富差距。

　　威桑城的周邊道路都鋪滿了便於馬車行駛的平整石片，高聳的城牆光滑乾淨又明亮，入口拱門還帶有雕花紋飾。

　　而這座吉塞爾城連最基本粗糙的石板路也沒有，只有遍地混著馬糞的泥巴。城牆也是以凹凸不平的石磚粗糙砌起，看不出任何美觀加工，縫隙塞著野蕨、石面爬滿了細藤與褐綠色青苔，給人沒有在清潔維護的印象。

　　大門裡的城市景色也不怎麼值得一看，都是由舊石砌起的老房舍，還能瞥見不少屋頂是以茅草簡單搭建的。這種城鎮面貌只會在弗瑞登邊境的偏鄉僻壤才能見到。

　　僅僅差個幾十公里的國境線，兩國的生活水準卻是天差地遠。

　　「確實看來很窮困……」

　　他身旁的第二分隊長麥爾森將沉重的矛斧長柄靠向肩膀，語帶無奈地答道。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聽說這地區狼害特別嚴峻，連農作都沒有多少餘力耕作，才會貧窮成這副德行。」

　　總覺得好像從城裡飄來了豬圈還是什麼腐爛物的臭氣，讓崁柏特忍不住吐舌。

　　「明明有一屁股的雇主排隊等著僱聘，卻刻意要選這種地方工作的人，也只有我們老大了……」

　　他伸手撫摸著發出呼嚕噴氣聲的愛馬脖子，又喃喃抱怨。

　　「與其追尋那些魔神教徒，還不如把力氣花在過好日子上，不是更實際些嗎？」

　　麥爾森不以為意地聳肩。

　　「那是你才能有的想法。你還有亞列馬德能回去，我們連國家都沒了，哪裡還有心情能過〝好日子〞……」

　　「欸，你這什麼話……講得好像我是外國出身就對桑德諾的事情不痛不癢似的……我十歲就來到斯哥達了，這輩子認識的人都在那座城市裡好嗎！」

　　斯哥達是北境桑德諾王國的首都，也是北境與南境的海峽邊界上最大型的跨境貿易城市。

　　不少來自友邦鄰國的貿易商團，以及往來南北境海峽的渡海商隊，都會把貨物轉運至這座城市交易。

　　崁柏特當年也是藉由跟隨商團的契機，從亞列馬德來到了桑德諾的斯哥達，最後透過參軍取得了當地的國籍與居住權。

　　然而，這座城市的繁榮富裕……卻在十年前的那天晚上，與三十萬人的性命一起化為烏有，如今徹底成了荒廢的空城與鬼怪的聚集之地。

　　無論情同兄弟的好友，照顧過自己的人，曾經喜歡過的對象，想努力回報的人，還是存有怨恨的人，全都沒能在那次事件中倖存下來。

　　也許這些失去，終究沒辦法與灰蒙他們失去故鄉親人的心情相提並論，也在崁柏特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傷痛。

　　只是，崁柏特實在無法像他們一樣，把所剩有限的人生投注在對那些魔神教徒身上，用無止盡的憤怒以及怨恨折磨自己。

　　他停下撫摸馬兒的手，輕嘆了口氣。

　　「我怎麼會不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再怎麼樣，我都無法像你們一樣讓自己埋沒在那種難解的怨恨裡。」

　　「因為……要是哪天人生結束的時候，還是沒能如願彌補心裡的仇恨，不就會讓自己死得充滿遺憾嗎？……再怎麼說，我都不想抱著這種心情死去。」

　　這段話傳到麥爾森的耳中，讓他頓時安靜不語，目光低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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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傭兵團長仔細確認過契約內容以及任務目的之後，吉塞爾領主指示隨從拿來一個沉沉木箱，讓灰蒙打開確認裡頭的物品——相等於五百枚金幣價值，由五塊手掌大的金塊支付的高額酬金。

　　「這是預付的酬金，這次的討伐就麻煩你協助了。剩下的六百枚金幣會在契約完成時交付給你。」

　　「我明白了。」

　　灰蒙接過木盒後，隨即轉向後方，朝帶領著部隊的兩名分隊長喊道。

　　「契約成立了，你們帶隊到左側空地建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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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頻繁的撤營與建營，讓米瑟勒斯已經逐漸對份內的工作駕輕就熟。他優先處理完駐守師的營帳後，又去協助其他雜工搭營，最後才幫忙部隊員牽馬到馬廄區，替馬兒帶來草料與水桶。

　　直到這些事情全部完成後，時間也已經到了下午。他終於能回去處理原本做到一半的工作，繼續後勤總長交付給他的新任務。

　　看著剩下兩個碩大的木箱裡，隨意混雜堆疊的匕首、短劍、長斧、長槍……等武器，米瑟勒斯一時有種不知道從何開始下手的感覺。

　　人類的武器還真多種類……

　　他按照奈恩娜說過的指示，用水桶裡的濕抹布擦乾淨武器上的髒污後，再用擦布拭乾，最後抹上油，依照武器類型放進不同的空箱收納。

　　時常在斧頭或刀刃上看到殘留未清潔的血漬或其他腐臭的物質，讓他不由得蹙起眉間。

　　這些都是殺人後留下吧……

　　親眼見到這些東西，才讓狄飛爾深刻意識到這些與自己朝夕相處的人類，確實是以殘酷的殺人作為維生的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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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去在家鄉時，狄飛爾就曾從沙希斯和其他年老魔族那裡聽過，彼岸的人類終日對彼此征戰不休的事情。

　　他們能夠毫不在乎地斬下那些與自己有著相同面容的血親頭顱，為了自己斬殺了更多的同族而高聲歡呼。

　　這在接受魔族教育的狄飛爾心裡，是多麼難以接受與想像的事情。

　　無論發生何等嚴重的衝突，魔族們也絕對不會傷害彼此，他們重視同族生命的程度，有時候甚至遠超過保護自己。

　　即使所屬部族不同，族輩之間的關係也猶如同個父母生育的親人一樣緊密，族落與族落之間的關係亦是如此。就算遇上意見分歧，也會直接交由兩個族落中最為年長的長老予以仲裁，從來沒有出現過戰爭的行為。

　　當他聽說到彼岸的人類是以殘殺彼此為榮的故事時，曾經在心裡暗想著，希望自己永遠不要有機會來到這種可怕的地方。

　　結果沒想到最後不但來了……還加入到了專職於殺人的軍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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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繼續跟他們一起生活下去，我會不會總有一天也得做出這種事……得親手奪取同族的性命？

　　假使到了那個時刻，我真的能對同族下得了手……成為和他們一樣的殺手嗎？

　　狄飛爾看著銀白色利刃上鏽蝕的暗褐色血跡，不由得面露沉悶。

　　等到將木箱中所有的武器都整理完畢後，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米瑟勒斯抬起頭望了眼營帳外昏黃的天色，才意識到自己從清晨一直工作到現在，他起身伸展了一下有點僵硬的身體，把手上最後一把擦上保養油的短劍收入劍鞘中，筆直放進短劍專用的分類箱中收納，看了眼分類一目瞭然的整齊軍備箱後，走出了存放武器的棚帳。

　　多虧了駐守師給他的那瓶助眠藥，讓狄飛爾今天雖然花了一整天處理工作，體力與精神狀態依然不錯。

　　久違地能在早晨睡醒後自然看到晨曦的充實感受，讓他當下真的滿心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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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瑟勒斯來到傭兵團的營區中心，尋找著奈恩娜的身影準備向她報告工作情況。他看到部隊員大多聚集在營火旁各自休息，有不少人在保養自己的長劍或其他隨身武器。大多數人都留在營地裡，沒有像昨天停留在墨利安時一樣，只留下空蕩蕩的營區。

　　這讓米瑟勒斯的腳步顯得不太自在，他匆匆通過許多人停留的營區，低調避開了幾個蘇安人傭兵朝他投來的打量目光，最後來到雜工們休息的營帳區域。但是四處探望過後，他還是沒能找到奈恩娜的身影。

　　後勤總長……是進到城市了嗎？

　　他默默偏頭思索著。忽然，在旁與洗衣婦聊天的領班雜工注意到少年的身影，隨即揮手叫喚了他。

　　「哦——米瑟勒斯，你工作完成了嗎？」

　　米瑟勒斯轉頭看去，默默點頭回應。

　　「對……整理完了。」

　　領班雜工揚起了眉毛，後勤總長交待給米瑟勒斯的那份軍備品的收納工作，是給了少年一週的寬裕期限來完成，沒料到他花了一天就全部處理完了。

　　既然行事這麼有效率——自然多負擔些工作也是理所當然了。

　　領班雜工朝米瑟勒斯提出了下個工作指示。

　　「是嗎，那你接著去找駐守師問問藥材備品的事吧，他還沒提交上這次要採買的清單，你去催催他吧。」

　　這項工作，其實該是由兼任後勤小隊長的他負責的事情，不過米瑟勒斯沒有發現對方把份內工作推給了自己，只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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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著小徑抵達駐守師營帳後，米瑟勒斯注意到有個陌生的身影正在跟克多倫談論事情。

　　看起來是個年紀只有比自己稍大一些的少女，身上穿著與克多倫相似的衣著——白色外袍與深黑色裏袍，以及胸前簡易的皮革護甲。

　　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個少女白外袍背後的黑色徽印與克多倫衣服上的不死鳥紋樣不同，是蕨葉與鹿頭構成的紋樣，與這座吉塞爾城牆上飄揚的旗幟圖樣相同。

　　聽到兩個駐守師正在用仲調語交談，狄飛爾安靜地止步在附近的木箱旁，等待他們的對話告個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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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附近其實也十分接近幽狼族落，在那片農田過去的森林，就是最近的族落領地邊界。〞

　　克多倫順著對方的手指方向看去。圍繞在城市周邊的褐色玉米田之外，能看到明顯的雜林界線。

　　但他大致評估過視野距離後，不由得面露詫異。

　　〝那也不過頂多七、八百公尺遠而已。竟然在距離魔妖領地這麼近的區域建立城市嗎？〞

　　一般在其他國家，大型城市至少都會挑選在遠離魔族領地至少兩公里外的區域建城，以避免狼害來臨時沒有充足時間防範。

　　但沒想到吉塞爾城與幽狼領地的距離連一公里都不到，這意味著幽狼隨時可能出沒獵殺沿途來往城市的人民，甚至直接入侵城市。

　　少女有些無奈地點頭。

　　〝吉塞爾已經算是這附近的城市裡，跟幽狼領地之間的距離相對較遠的地方了……〞

　　〝雖然還是要多少留意一下，但這片森林領地其實與他們族落中心還有段距離，所以他們沒有頻繁出沒於城市附近，不用太過擔心。〞

　　克多倫肅然陷入思索。

　　〝原來如此……不過這麼看來，柏瑞特狼害的嚴峻情況還真是名符其實……〞

　　少女苦澀地笑了笑，又接著提到。

　　〝我建議你要特別小心防範的，是你們即將前往的戰場區域。多雷格斯的城市周邊森林，一共座落了五個大型族落與兩個小型族落。〞

　　克多倫不禁啞口無言。

　　〝七個族落嗎……〞

　　平常在人類主要居住地帶，只要鄰近超過三個的幽狼族落就足以讓區域安全堪慮，沒想到多雷格斯竟然還高達七個。這意味著當地將隨時處於一、兩千隻幽狼的威脅之下。那是足以殲滅人類六千人以上軍隊的數字。

　　〝請一定要把鄰近圍村與避難處的位置都熟背起來。這裡的幽狼十分易怒又好戰，要是發生嚴重事件，他們甚至還會迅速向山腳南方與西南方的族落通知增援。〞

　　少女邊說邊指向西邊落日中被霧氣籠罩的連綿山脈。

　　〝就是那個區域……十四年前被稱為九月饑荒的那場狼害，被他們從那座山脈深處多招來了至少二十幾個族落。那些幽狼攻擊整整持續了三個月，屠殺了方圓五公里內沒能躲進圍村與城市的所有人，沒有任何倖存者活下來……被包圍在城市與圍村裡的人，也傷亡慘重……〞

　　克多倫面露險色地望向那座若隱若現的深色山巒。

　　十四年前……曾經有二十幾個幽狼族落攻擊過這片區域……

　　整整五千多隻幽狼的數量，足以瓦解兩萬多人軍隊，將近一個南境國家半數的軍力。

　　這樣的攻擊，居然還整整持續了三個月……

　　身負巫師之職多年，克多倫不曾在它國聽說到規模如此嚴重的狼害，他不由得目光嚴峻。

　　要不是因為幾天前才剛經歷過弗瑞登沿海發生的事件，他說不定會將這個事件定論為自己的所知範圍內最嚴重的狼害。

　　〝經過多雷格斯周邊森林時，請務必要提醒部隊放輕聲響，以免引起他們的注意……〞

　　少女提醒到一半，忽然收起了聲音，眼神有些畏然地望向一旁。狄飛爾也注意到了有陣腳步聲接近。

　　「你在這裡啊！該死的妖裔！」

　　有個穿著邋遢的吉塞爾衛兵，手握著半滿的酒瓶踏步而來，一看到與克多倫交談的年輕女駐守師，立刻不分皂白地朝她破口大駡。

　　「城門都準備要關了！竟然還在這裡偷懶打混，你這混帳把巡視領地的工作放去哪了！」

　　少女立刻驚慌地低下頭向對方道歉。

　　「非、非常抱歉……我絕對不是為了偷懶，只、只是在向阿爾特的駐守師解釋鄰近幽狼的情況……」

　　臉上帶著泛紅醉色的衛兵不悅地逼近向年輕駐守師面前，克多倫立刻聞到他渾身酒氣，皺起了眉。

　　「你少給我狡辯！」

　　這句話落下的同時，那人也向少女側臉揮出了響亮的耳光。

　　「誰知道你們這些滿嘴魔妖話的妖裔，實際上在說些什麼鬼東西！不知分寸的東西，膽子大了敢頂嘴了是嗎？」

　　他一把扯起她的衣領，瞪著眼神怯畏的少女，正要繼續放聲斥罵，卻被耳邊傳來的冷漠嗓音打斷。

　　「在值勤時間喝得大醉的衛兵先生，您究竟又有什麼資格跑來這裡責備巫師瀆職呢？」

　　克多倫實在看不下去他對待城內駐守師的態度。

　　這片區域面臨如此嚴峻的幽狼情勢，要不是有這些巫師替城市站崗，當地人哪裡還有機會在這裡生存下去。

　　吉塞爾衛兵頓地發愣，他從來不曾被巫師這樣回嘴，原本醉得泛紅的臉頰一瞬氣憤得脹紅。

　　「你……你說什麼！？」

　　他放開了少女衣領，握緊掌心裡的酒瓶，惡狠狠地瞪向克多倫。

　　「該死的妖裔……你以為你是阿爾特找來的狗就能得意忘形嗎！？」

　　即使聽到他這麼說，巫師依舊毫不避諱地淡然直視著他，讓衛兵更是氣得咬緊牙，按捺不住地要把手上的酒瓶朝他頭上砸去。

　　但對方姑且是由領主招募進來的傭兵團駐守師，要是為了一時氣頭上打傷對方的巫師，干擾到之後的作戰計畫，可不是丟掉工作就能簡單了事。

　　「哼，算了……畢竟你這條狗還得在之後的戰場上好好發揮用處。我就看在你主子的份上，大方饒過你這次吧。」

　　他緊捏著舉起的酒瓶，嘴角揚起了鄙夷的笑，直接把高舉的瓶口轉向克多倫的頭，毫無顧忌地把酒傾倒向巫師的頭。

　　黃褐色的濁酒沿著克多倫的臉龐嘩啦灑下，染黃了他白色的外袍，連內側的黑袍與皮甲也被酒給徹底浸濕。

　　然而直視著衛兵的克多倫，卻始終沒有反抗對方的侮辱行為，只是默然承受著這一切。

　　「別以為跟北境人混久了，就可以忘記自己的本分。」

　　把酒瓶倒得一空的衛兵，隨手把玻璃瓶砸向一旁。丟下這句話之後，他就拖著一旁滿臉愧疚的年輕女駐守師，邁步離開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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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吉塞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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