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時間結束,歐登和德里克又回去了旁邊寬敞而平坦的暖炕,舒服地坐在溫熱的軟草墊上取暖。喬諾夫婦多拿了幾件陳舊但保暖的軟毛毯過來,又替炕爐補足了碳塊,讓大家能夠暖和睡上一整晚。
所有人準備要在暖炕躺下就寢時,米瑟趁機找了藉口,說他要去屋外上個廁所,開門走了出去。
雖然沒有下雪,但山上的深冬夜風還是比平地要來得寒涼,迎面而來一陣冷風,讓米瑟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他沿著木屋旁的小徑往下走,仔細環顧著四周,依靠著月光找到了停在樹梢上的雀鷹。伊歐也看見了他,發出一陣愉快鳴聲,振翅飛了過來。
『伊歐……抱歉,那麼晚才出來找你,你還好嗎?是不是很冷?』
米瑟小聲地向停落在自己肩上的雀鷹詢問。伊歐放鬆地鼓起全身的羽絨,模樣像個球似的。
『還好,我不會冷。』
雖然山區夜裡的氣溫的確比較低,但還好這裡的人類族落不像平地一樣到處有仲調者看守,可以直接呼喚火之靈暖和身體,也沒什麼人會特別注意他。
原本,伊歐還對那幾個跟似狼獸一起行動的仲調者有所提防,特別藏起了自己的氣息不讓他們發現。不過觀察了一段時間後,他發現這些人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感覺。
來到這裡的沿途路上,雀鷹曾經直接停棲在他們的馬車車棚上窩著休息,甚至試探性地喚來不少火之靈取暖,結果底下的似狼獸跟車廂裡的其他人也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也許是因為這幾個仲調者太習慣依賴北方賢者的力量,反而對環境裡的火之靈氣息感受駑鈍了吧,伊歐如此猜測。無論如何,這樣一來也不用太在意他們的眼光,心理上輕鬆了不少。
『倒是你,狄飛爾……你感覺好像很冷,你要不要先回去居所避寒比較好?』
『我沒關係,只是因為剛離開屋子的關係,很快就習慣了。』
雖然狄飛爾嘴上這麼說,伊歐還是從爪子感覺到他的肩膀在微微顫抖,不免有些擔憂。他多喚來一些火之靈幫狄飛爾取暖。吹來的夜風變得溫暖,總算讓狄飛爾冷得僵硬的臉色舒緩了些。
『伊歐,我剛才跟他們聊天……說到了重生之日的故事。』
米瑟在梯田邊的樹幹旁坐下,想和朋友聊聊剛才的事情。雀鷹認真地傾聽他說話。
『因為他們提到了那個……之前我跟你說過的,他們歪扭來利用仲調者的魔族起源故事,我聽不下去,所以才提起真正的傳說……』
米瑟說著,心裡莫名地油然而生一股落寞。
『結果說完之後,感覺沒有任何人願意相信我的話……可能是因為那對他們來說太過陌生了吧……總覺得,世上好像已經沒有人類記得這段傳說了,也沒人真正在乎了。大家都在用自己的猜測與想像在看待魔族……明明我們兩族一直相鄰共存著,為什麼彼此間的距離卻會變得這麼的遙遠……』
米瑟把剛才在矮桌前沒能說出口的話都告訴了伊歐,就像他們一直以來的相處方式一樣。他只會把這些真正的內心話分享給伊歐知道,因為身為魔族的他,能以相仿的價值觀理解自己。
聽到狄飛爾自然地聊起生活瑣事,伊歐放心地聳抖了一下羽翼,這下子他總算相信朋友安然無事了。如果他找上自己卻悶著臉一句話都不想說,就表示真的需要擔心了。因為狄飛爾越是身陷困境,越不喜歡害別人為他多操心。
伊歐心情放鬆地回答。
『狄飛爾,如果你能找到任何一個還記得我族教誨的人類,赫衣度族老說不定會認為人類不至於不可救藥,願意就此消怒呢。』
米瑟苦笑出聲。伊歐的言下之意,是指這根本是完全不可能實現的事情。他不由得覺得曾經存有「能夠靠真相成功說服他人」這個想法的自己,實在太過天真了些。
說得也是,如果事情能夠這麼簡單……情況就不會演變成現在這樣了吧。
『可是這樣一來,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解決現況……改變那些仲調者的處境,還有改變人類與魔族的關係……』
米瑟怎麼思考也想不出這些答案的問題,越想心情越是沉重。
伊歐聳振了一下翅膀,再次以理所當然的口吻回答。
『蝕穴非一日之雨所造,狄飛爾,我認為你的問題就像是在問——我該如何用一瓢水造出深邃的蝕穴?這種問題,怎麼想都不可能得出答案的。』
米瑟頓時恍然大悟。
『確實,你說的沒錯……也就是說,想靠自己造出蝕穴,就是得有一顆不自量力的心,日日夜夜拿著水瓢倒水下去,才有可能成真囉。真是的……那樣的話,到底得花上幾十年還是幾百年啊……』
雀鷹歪頭想了想,朝他答道。
『嗯……如果倒水的人多一點,倒下去的水多一點,也許速度可以更快一點吧。』
『感覺仍然還是一段很慢很慢的過程……』
伊歐認同他的意見。
『而且會充滿挫敗與失望。』
米瑟接著他的話說下去。
『對……因為倒下了水,也不會看見石面立刻出現蝕洞,所以會認為自己只是自不量力,努力的付出都是徒然。可是,假使沒人開始做的話,石面就會需要更久更久的時間……也許,永遠都不會被穿鑿成蝕穴吧。』
他的心裡隱約明白了許多事,釐清了一些迷惘。好像在迷霧之中,逐漸摸索出了自己未來該走的方向。2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IilffZj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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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屋外傳來了響亮的雞啼聲,暖炕上的米瑟清醒了過來,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這是他第一次在人類的普通民家裡過夜,而且還是借宿在與自己血緣親近的族人家裡。他難得有股「睡得比在野地裡還舒服」的感覺。
鼻子裡充滿著軟草墊的淡淡青草香、老木屋的杉木香氣、暖炕底下悶燃著的炭火氣味,還有一股煙燻味來自綁吊在橫樑上的燻肉捲。
靠著牆面可以感覺到,隔壁畜舍裡的山羊用背磨蹭著木柱子的動靜,牠似乎正在抓癢。
米瑟不禁想像,如果自己過去在家鄉時能獲得其他族人的接納,是不是就會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能夠與族人們在矮桌前享用食物,一起在鋪著軟草墊的暖炕上休息入眠。
這個想像,不知怎地讓他的心情一陣悸動。米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的確是小時候的自己曾經嚮往的夢想。是個深知無法實現,才浮現心頭就被自己壓入心底深處的夢想。25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3HeeN7W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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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喬諾夫婦起床之後,就開始各自忙碌起他們的工作。喬諾待會要和其他幾個獵師一起進森林替村子狩獵。他這一趟至少得花上一週才會回來,妻子正在爐灶旁替他準備路上吃的鹹肉與藜麥餅。
米瑟坐在矮桌上,默默看著喬諾在門口整裝準備獵具。
他的打扮就像家鄉的艾赫希獵師一樣,肩膀披著禦寒的山羊毛皮披肩,再加上一雙皮革綁腿。不過上衣滾邊的織布圖紋細節不太相同,顯示了他不同氏族的出身差異。
「話說回來……米瑟勒斯,你既然是個獵師,怎麼不帶把獵刀在身上?」
喬諾隨口向少年發問。
「我的獵刀……被別人搶走賣掉了。」
米瑟回答得有些落寞。那曾經是自己十分珍惜的武器,可是當時回去那座奴隸市集尋找失物的時候,他也沒能在攤位上看到自己的東西,最後只能心情遺憾地放棄。
聽到他的話,正在收拾弓箭獵具的喬諾頓時停下了動作。
「啊……原來是這樣啊。」
他偏頭陷入思量,然後往裝獵具的木箱裡翻找了起來。他從底部拿出一把頗新的木鞘獵刀,打量了手裡的這把刀一眼,沒做多想便朝米瑟勒斯說。
「那這把刀乾脆送給你用吧。」
米瑟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把獵刀看,正想稱讚它十分漂亮——結果卻聽到喬諾這麼說,他不禁錯愕地愣住。
「咦!?真的嗎?可是……」
他一時不敢接過物品,這份禮物對他來說太過貴重了。
「沒關係啦,就送你吧。反正堆在箱底好幾年了也沒用到,繼續放著也只是等著生鏽而已。」
喬諾說著,忍不住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把刀其實是我拿皮料跟做刀的親戚換來的東西,原本要給我兒子用,結果那小子啊……都已經快十八歲了,還像個永遠長不大的男孩,成天怕東怕西……說會遇上幽狼所以根本不敢進山狩獵。」
「他最後大概是嫌我嘮叨過頭了吧,找到機會就溜去了隔壁村的親戚家裡,說是要跟他叔叔學打鐵做刀,都四年過去了還賴在那裡不肯回來……反正這小子決心要做個刀匠,不想繼承獵師工作,繼續留著這把刀也沒什麼意思,不如就讓給真正用得上他的人吧。」
他說著,把獵刀遞向了少年面前。
米瑟小心翼翼地接下了武器。他看著木製刀鞘上樸質而俐落的雕刻紋路,中空的金屬刀柄上還精巧地編繞著細藤皮,隨後他把刀拉出木鞘,注視著閃亮而鋒利十足的刀鋒。
從沒想過自己能擁有這麼漂亮的新獵刀,他的心臟怦怦作響,深深向喬諾低頭道謝。
「真的、真的很謝謝你。」
「這沒什麼,好好善用它吧。」
「嗯,我會的。」
米瑟不由得感覺眼眶一陣溫熱——經歷了長達好幾個月的顛簸之路,原本已經讓他對人性失去信心,可是卻在這裡遇上了喬諾。這個族人不但願意無償地提供了他住所與食物,甚至還願意將這麼好的獵刀贈送給自己。他久違地再次感受到了來自於人類的善意,舒緩了那些慘痛經歷在心頭留下的傷口。
看到米瑟勒斯把獵刀抱在懷裡十分珍惜的模樣,喬諾笑了,他又往獵具箱裡翻找了起來。
「喏,不然這個也順便送你吧。這是我自己做的弓,外觀可能不怎麼好看,但保證夠堅實耐用。」
他拿出一把沒有上弦的木弓。帶著弧度的弓身上沒有多餘的雕飾,只有以藤皮編繞綁著加固弓臂,是把簡單俐落又結實得恰到好處的好弓。
「我、我真的能收下嗎?」
米瑟不禁有股受寵若驚的感覺。他開始覺得一下子收到喬諾送的這麼多禮物有些過意不去。
「可是我沒有幫上你的什麼忙,卻拿了你這麼多東西……感覺很愧對於你。」
聽到他誇張的用詞,喬諾大笑出聲,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
「幹嘛說成這樣——這些東西又沒多貴重,沒送給你也只是堆在我家積灰塵而已。它們本來就該到懂得使用的人手上,好好發揮應有的用處才是。只不過,我手邊現在沒多的弦和箭矢可以讓給你,你能夠自己處理吧?」
「可以,我知道怎麼製作。」
米瑟頻頻點頭,看著手裡喬諾送給他的弓。
「這樣啊——那就好。」
喬諾的臉上泛著笑容。剛才保養隨身獵具的時候,他跟少年隨口聊了一些與打獵有關的事情。米瑟勒斯的言談中透露著他對於各種林地獵物瞭若指掌的理解,解讀追蹤線索的經驗也非常純熟,讓喬諾相當欣賞這個孩子。
這個孩子才年紀輕輕,就已經是個獨當一面、能力出眾的獵師,喬諾既是感佩,又忍不住暗自感慨……如果他的兒子能夠有米瑟勒斯一半的優秀就好了。
「哎……真希望我兒子能跟你學習啊。」
喬諾忍不住有些無奈地說道。他把編織獵袋背了起來,朝米瑟勒斯笑著道別。
「好啦,我差不多該跟其他獵師會合出發了,你自己之後多保重啊。」
米瑟抱著獵刀與木弓匆匆站起來,充滿感激地再次向他低頭道謝。
「我會的,真的很謝謝你,喬諾大叔。」
喬諾拍了拍米瑟勒斯的肩膀,接下妻子遞來的餐點布包,便開門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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