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滿陳舊書籍的木桌映著爐火的暖光。男子一面專注地翻看著書頁上記載的古文資料,一面手持羽毛筆在紙面上記錄。他右側稍長的金髮瀏海遮住了半側臉龐,褐金色的瞳孔裡帶著如蛇一般危險而冷靜的氣質。
終於查閱完整本書籍後,他把書本闔上,疊在了其他五、六厚書的頂端,仰頭靠著椅背,煩悶地嘆了口氣。
他決定暫且放下這些研究稍作歇息,讓思緒放空一陣子。男子從巫袍衣襟裡拿出一支長煙斗,含在嘴邊,捏了小撮盒裡的菸草末放進斗缽,深吸了口氣——沒有做出任何點火動作,菸草卻逕自燃燒了起來,隨著他的吐息飄出一陣輕煙。
「維納,你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來者是個同樣身著黑袍的女巫師,年齡看起來與他相當,都在二十七、二十八歲上下。她是個蘇安人,有著與男子全然不同的五官——凸顯的顴骨與較寬的鼻翼,以及一頭黝黑的波浪捲髮。
「我姑且整理了幾個改進的藥方,但別抱太大期待……這些藥方的效果恐怕都只能稍微延緩病況惡化而已。」
他叼著長煙斗回答。
「光靠書裡的資料,果然還是幫助有限嗎?」
女巫師無奈地嘆息,在暖爐旁的矮凳坐下。
「還是再派人尋找其他山村看看,打聽有沒有其他資料……」
「這附近不好討生活,能倖存的艾赫希村落早就所剩無幾。最可能保留下瘟疫療方的,就是西北方山區的那座大村——但那裡兩年前已經被盜匪跟傭兵團燒光了。」
古老的艾赫希山村裡,大多有禮祭司保存著族人累積千年的各項知識記錄。然而,那些蘇安人的盜匪與傭兵團哪裡理解這些事物的珍貴,只因為金錢利益所趨就肆意進村燒殺擄掠,抓捕他們的禮祭司賣給人口販子……
結果,出其不意地來襲的疫病,便就此失控席捲了東領的領土……再也沒有人能控制住慘況。
「要是沒辦法找到治療藥方,瘟疫的情況恐怕還會繼續惡化……」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反正我們該做的都做了,東領也已經徹底封鎖了。現在剩下能做的,就只有等那些得病的人安靜死光——這麼一來,至少能讓瘟疫終止在這裡。」
女巫師神色苦悶,無法同意維納的結論。
放任得病的人全死光……這會是多少條人命的犧牲?一萬人?五萬人?……
她無法像維納一樣,對這麼可觀的人命數字無動於衷。
況且……這場瘟疫不只是影響平民百姓,還會讓柏瑞特全國的巫師陷入危難。在瘟疫真正結束之前,柏瑞特王絕不可能停止派遣巫師到東領應付瘟疫的命令……但在沒有藥方的情況下,即使投入多少人過來也是無濟於事,只是讓他們跟著平白染病送死罷了。
「我還是認為不該放棄……如果柏瑞特境內沒辦法找到有幫助的資料,那往鄰國弗瑞登找看看如何?你其他國家的族人或許可能知道這場瘟疫的療方?」
維納朝斗缽又添了一些菸草,輕吐了一陣煙。他手扶著斗柄,不以為然地答道。
「瑪蒂娜,我是不反對你想救人的善意。但是,你應該很清楚,組織的人手十分有限,根本沒有餘裕去弗瑞登的山區打聽什麼消息。就算不提這邊的情況,光是北領帶那些巫師脫境的人手就不夠了。還是說——你有信心能說服我們會長放棄那些巫師,為了東領的人民去他國尋找藥方嗎?」
瑪蒂娜低頭嘆了口氣。
「說得也是……艾悠是不可能放棄北領的。那裡至少還有四五百個巫師等著組織救援……」
維納冷淡一笑,又補上了一句。
「東領也還有近百個巫師等著處理。要是分散人手拖延到救援速度,這些巫師也遲早都會跟著病死。」
瑪蒂娜頓時感覺壓力甚大,她把臉龐埋進手掌,心情既焦躁又無所適從。
「真該死的……組織就算多十倍的人手也根本不夠用。要是艾悠的祈禱能應驗就好了……」
維納頓了一下,一時沒想到瑪蒂娜的話中之意。
「艾悠的祈禱?……她還沒放棄那種事嗎?哼……蛇龍神早就不打算干涉這片大陸了,要是祂還對南境存在任何眷顧,十年前的那場計畫也不可能會成功。笨老姊還看不清事實嗎?」
「她可沒辦法像你一樣……輕易捨棄掉祭司身份。艾悠說過,那是支持她能夠走到今天的重要力量,否則她根本沒辦法承擔會長的責任。」
維納悶哼了聲。他從座位上起身,走近暖爐旁,默然看著爐台上方的祭壇。那裡供奉的並不是身為艾赫希祭司的他,所應該崇敬的神靈。
爐台上血紅色的祭壇布中央,有著一只黑色陶碗,裡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銀藍色火焰——那不是他們艾赫希人的神靈,而是火之龍神,誕生於火的魔神力量。
四歲時……當維納在禮祭堂的聖池旁接受自己被賦予的身份,被家族寄予的期盼時,他曾經向著蛇龍祖神發誓,這輩子將奉獻一切及生命服伺於祂,盡忠守護祭司之職,永不違誓。
可是……如今他的心裡早就沒有任何一處位置,還留給這個祖神了。
「如果她必須靠這種方法獲得心理安慰才能活下去,就隨便她去吧。反正蛇龍神不可能對南境的處境出手,也不可能出現什麼薩羅來解決事態。那種東西,不過是一群執迷不悟的老人傳唱了三百年的童話故事罷了。只有認清事實靠自己的雙腳走下去,才是我們唯一的活路。」
他冷淡的話,讓瑪蒂娜聽了也不由得有些心寒。曾經身為家族祭司繼承者的人,如今卻完全失去了對己族神靈的信心,還將傳承的古老預言視為無稽的童話鄙棄,著實讓人感慨。
「但是,多雷格斯幾個月前才降下了水靈之雨,艾悠說,這是蛇龍神給予的徵兆。或許,情況不見得像你想像的那麼悲觀……」
維納不以為然地冷哼,他抽出嘴裡的長煙斗,朝底下的暖爐倒去灰燼,神情認真地注視瑪蒂娜。
「讓我告訴你,就算那是個徵兆——」
但就在這時——祭壇黑色陶碗中的火光忽地產生了變化,引起了維納的注意。
原本穩定燃燒的藍銀色火焰,變得一陣一陣不穩竄動,這意味著有組織成員正藉由魔神的火焰傳遞訊息。
他仔細等待訊息穩定後,拿起放在祭壇旁的布袋,很快在火焰上方旋繞幾圈,接著把袋中裝著的木片灑向祭壇布上。那些木片上各自刻著不同的古文字,維納注視著它們仔細思量,很快透過這些木片之間的排列方向與文字意義,解讀出火焰所傳遞的訊息。
「怎麼了?是誰的傳訊?」
注意到維納面色異常凝重,瑪蒂娜靠近了祭壇,看了眼紅布上的木片。維納回答。
「是希格德從北領捎來的預言提醒……西南方的城市,荷達諾城似乎出了狀況。瑪蒂娜,你立刻去找柯塞特,叫他就近確認一趟。」
「好……我去聯絡他。」
得到指示後,瑪蒂娜很快離開了房間。維納獨自專注地揣摩著木片上透漏的訊息。
戰禍、落敗、死亡、燎原之焰……應受組織掌控的荷達諾城,此刻正走向預料之外的失敗結局。
希格德目前身處於北領,恐怕是透過占卜或他的預知天賦抓到了危機的徵兆,才向這裡通報。
不過……荷達諾城究竟是怎麼陷入禍亂的?
維納怎麼樣也想不透。明明身處於比同伴更接近荷達諾城的傑農鎮,他卻絲毫沒有意料到會發生這種事。
東領邊境已經完全封鎖,不可能從鄰國獲得任何軍事支援,西領的戰事也讓柏瑞特王頻於奔命,根本無暇顧及這裡。南領雖然集合了聯軍,但那些怕事的領主,真正目的也不過是為了保全自己罷了,根本不足為懼。
照理説,應該沒有疏忽掉任何一處才對……到底是哪裡出現了漏洞?
在慌亂之間,巫師企圖對進門的北境傭兵施咒,可是還沒能唸出巫語,已經被對方一個箭步逼近。灰蒙朝巫師側臉重揮一拳,把他打倒在地,過去拽住他的衣領,把他從地上拖起,瞪視著他的雙眼質問。
「你這傢伙,就是在背地操控城主的魔神教徒是吧?」
灰蒙的瞳孔裡燃著盛怒以及終於捕獲到獵物的亢奮。巫師緊抓住他的手,企圖擺脫他的控制,灰蒙又拖著他的衣領猛摔向磚牆。巫師的兜帽滑落,露出鮮血淋漓的臉龐——他是個年約二十歲、臉色痩黃的蘇安人青年。他嗚咽地捂著頭,努力從地上爬起。
「怎麼?不敢回答嗎?」
見巫師仍不願作聲,灰蒙朝他腹部又踹了一腳,他立刻痛苦地抱著肚子哀鳴。城主在旁看呆了眼,安靜地放下了手裡握著的劍。
「無所謂,我多的是時間——可以耐心陪你聊。」
灰蒙狠狠拽起縮在牆角的巫師後領,把他拖向了門口,朝外面的部下下令。
「把這傢伙的嘴堵住帶上馬,別讓他有機會施咒。」
一度以為自己會成為這些傭兵目標的荷達諾城主,茫然地看著北境傭兵帶走了巫師,紛紛駕馬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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