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過眼皮,喚醒了在雪中過夜的狄飛爾。他緩緩睜開雙眼,看到伸展赤紅色羽翼蓋在他身上,自己縮著頭熟睡的炎鷲。為了替狄飛爾遮擋徹夜的凍寒,伊歐的羽翼積上了沉沉霜雪。
即使伊歐已經盡力在為少年取暖,但在這種水流與土壤都徹底結凍的嚴寒雪山上,照道理說……還是很難讓身負重傷的人安然度過一夜。
不過……奇怪的是,狄飛爾仍然感覺不到什麼難耐的寒意。這是因為哈奇諾所說的,自己成為了「薩羅」的關係嗎?
他撐著身體緩緩坐起,雖然頭還有些沉重,至少四肢好像沒有什麼大礙了。昨晚被狼咬斷的手臂上,纏繞著一些乾枯死去的細藤與褐葉,傷口外觀看起來已經康復,只剩下傷處的骨頭還有些隱隱作痛。
狄飛爾默默對為自己付出生命的植物表達感謝,隨後小心翼翼地清理掉它們。
他的動作喚醒了伊歐,他收起了赤色羽翼,鼓起頸部的羽毛打了個哈欠,關心地開口詢問。
『狄飛爾,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嗯,我沒事了。』
狄飛爾拍了拍衣服上沾附到的雪,起身整理隨身物品。所有東西的表面都結上了一層僵硬的冰霜,看到這個情況,讓他不由得再度意識到昨夜的寒冷。站著的時候沒有感覺到什麼疼痛,大腿的皮肉傷似乎也徹底恢復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馬兒去哪了?牠身上還繫著很重要的物品,必須一起帶去山間族落才行。
『伊歐,你有看到我帶來的——』
狄飛爾正要焦急地開口詢問,就發現了停留在不遠處的杉樹下的棕馬。凌冽的寒風吹得牠直發抖,只能瑟縮在枯樹叢間避寒。
狄飛爾連忙奔向牠,安撫著不安嘶鳴的馬兒。他打開馬鞍上的布袋,看到裡頭的玻璃瓶安然無恙後,才總算鬆了口氣。
『狄飛爾,你清醒了嗎?』
附近樹梢傳來一陣纖細的嗓音。狄飛爾這才抬頭注意到纏繞在枯枝間的棕蛇身影。哈奇諾敏快地沿著細枝上的結霜滑溜而下,很快來到狄飛爾面前。
『來吧——讓我帶你前往霜陵族落,艮那斯長老已經在等著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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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深入山岳之中,地勢也變得越是傾斜險峻。夾雜冰晶的強風鋪面而來,打得皮膚刺痛。徹夜累積的新雪十分鬆軟,每踏出一步,小腿以下全都陷了雪中。狄飛爾小心翼翼地拉著韁繩,慢慢引導著馬兒前進。角蛇族的哈奇諾在最前方,引導他們往族落的方向前進。
伊歐已經再度化身為平常的雀鷹姿態,站在狄飛爾的肩上。陣陣吹雪的冷冽寒風讓他鼓起了渾身羽絨。
雖然保持炎鷲原型能讓自己較不畏寒冷,可是卻會讓狄飛爾的馬感到害怕,牠剛才還因此杵在原地不肯乖乖聽話。
無奈之下,伊歐只好恢復為雀鷹的姿態,盡可能召喚多一點火之靈到身邊維持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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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步艱難的上坡持續了幾個小時,接近中午時,他們終於登上了這座山的稜線,來到山脊的制高點上。即使嚴冬的寒冷沒有對狄飛爾帶來影響,這段消耗體力的路途還是讓他走得氣喘吁吁。他回頭俯看自己沿途經過的山下路徑,如今已經被風雪給重新掩蓋起來,模糊了曾經留下的足跡。
寒風凌冽吹來,制高點附近的草木稀疏,雪裡只有露出些許矮小的樹叢枯枝,連棵耐寒的杉木也沒有。但是目光往下看去,立刻會注意到那處格外引人注目的翠綠之地——
就像是不曾被風雪侵襲似的,那塊綠色窪地四周的樹木高聳而枝芽繁茂,樹梢上連點結冰也沒有,甚至還能隱約看見各色花朵點綴其中。美麗的如同落在白雪中的鮮豔寶石。
『那裡……就是霜陵族落嗎?』
狄飛爾不禁停住步伐,仔細欣賞著這幅美景。哈奇諾探了探蛇信,笑著朝他答道。
『是啊,歡迎來到我的族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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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氛圍與幽狼的族落截然不同,霜陵族落獨自寧靜而安和地座落於雪山深處的無人之境。既無肅殺感,也沒有族輩如同幽狼們一般盤踞於族落四周看守領地,時刻關注著人類的靠近。
進到翠綠的樹林中,他們立刻感受到一陣猶如從地底竄起的蒸騰熱氣,圍繞著身旁與空氣中。氣溫回升了許多,伴隨著輕盈的微風,就像是春季的綠林一樣溫暖。凝結在狄飛爾羊毛披肩上的霜雪逐漸融化為水珠,點點滴落在潮濕的林地腐植土上。舒適的氣溫讓伊歐鬆了口氣,他振抖了一陣全身羽毛,讓圍繞在附近的紅色火之靈光點散開離去。
雀鷹澄黃色的雙眼謹慎地觀察著周遭,這是他第一次進入了中立部族的領地中。打從出生至今,伊歐一直遵循著族落長老的教誨,必須遠離這些抱持著與幽狼族截然不同立場的部族,不得擅自進入他們領地,亦不得逕自與他們有任何交流對話。
伊歐一直以來都嚴守著這些教誨,加上他過去所寄居的幽狼族落附近並沒有中立部族的族落,使得他對於這些部族的事情可說是一無所知。
為何這些同族會採取不同的立場,至今仍然願意與人類保持接觸,讓他發自內心感到好奇。另一方面,他也有些擔心曾經與幽狼共存而生的自己,是否會遭受族落長老的排斥而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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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春的叢林裡,四處傳來其他區域早已絕跡的明亮蟲鳴以及清脆的雀鳥鳴聲,讓狄飛爾有股異樣的不真實感。他撥開從樹冠垂下的細長藤蔓,看見翠綠的高草叢裡,有一群悠然自得地趴伏著休息,身形十分魁梧的巨獸。這是狄飛爾第一次見識鬃牛族的樣貌。
他們的外型有點像受人類馴養用於耕地的牛,可是體型更大上許多,還有著巨大且尖端彎起的一對牛角,以及明顯隆起的背脊。密長的深棕色鬃毛覆蓋了他們整個上半身與喉嚨,沒有鬃毛的地方則是閃爍著冬陽光澤的灰土色毛皮。如同其他魔族部族,他們也有著一雙亮血色的赤瞳。
聽見樹叢裡傳來的騷動聲,牛群發出了相互告知的深層低鳴,晃了晃耳朵,紛紛把目光挪向了狄飛爾。他們的赤瞳裡帶著泰然自若的閒適,沒有感受到任何相似於幽狼的不友善敵意。即使如此,狄飛爾還是小心翼翼地放低了身姿,以敬重的態度慢慢接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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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來自石窟族落的沙希斯之子,狄飛爾嗎?』
牛群的後方,有個披著灰白色鬃毛,身形格外壯碩的蒼老鬃牛起身,他沉穩的暗紅色赤瞳直視向少年,緩步走來。狄飛爾認出他就是這個族落的最高長老,很快低下了頭,單膝跪下行禮致意。
『是的……冒昧打擾您了,艮那斯長老。』
聽聞到這個人類孩子如同傳聞中一般流利的魔族語以及合宜的舉止儀態,艮那斯發出一陣震動喉嚨深處的詫異低鳴。
就連那些曾經與族落密切接觸的人類,也不曾能展露出如此「親切」的舉手投足。這讓艮那斯對孩子的第一印象頗有好感,他友善地靠向狄飛爾身邊,用鼻子輕輕嗅聞孩子身上的氣味。
除了來自少年衣物上的鮮血腥味之外,另一股引起他注意的是——圍繞少年身邊,如同生於陰影的卷苔曝曬於烈日下的氣味。
艮那斯辨認了出來,那是來自他熟悉的龍族故友的氣味。原來辭世之後,她依然仍在孩子的身旁,看顧著自己的稚兒嗎……
彷彿就如同呼應鬃牛長老的想法似的,一個不起眼的火之靈光點飄然而至,輕輕閃爍過艮那斯的眼前。
別擔心,吾友……我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的。
他感慨地在心中做出承諾,那個光點也隨之淡淡消失。
即使不是為了曾經的「攜訊者」故友……他也會設法盡全力幫助這個孩子。
鬃牛長老的赤瞳注視著狄飛爾胸口深處,那塊遭受壓抑卻依然隱隱泛著光輝——誕生於水的靈魂碎片。那是賢者交付給孩子的禮物,寄託著他對於狄飛爾的期盼。
三百餘年後,從南境人族中再次擇選出的年輕薩羅,是否能順利改變這片兩族相殺的戰禍之地……艮那斯同樣對此抱以深刻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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