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營帳裡的司令官,是個長著一頭捲曲短髮的蘇安男人。他興味盎然地看著瞪視著自己的少年——這個由奴隸販子低價兜售給自己的便宜奴兵。
據說他是個北境出身的野民,但無所謂,這既不影響價碼,也不影響他的用途。
「你殺過人嗎,野民小子?」他試探地發問。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用那雙紫色瞳孔瞪來。他就像隻準備蓄勢攻擊的野獸,眼裡露骨地流露了殺意。彷彿在對他說——只要你鬆手,我現在就會殺了你。
很好……既然有這等膽量,這小鬼頭肯定多少在軍隊混過。
「我就當你殺過人了。」
司令官的嘴角一彎,朝身旁的部下命令。
「傑夫,這小鬼頭歸你管,明早用得上他。」
隨後,在那個叫做傑夫的副官指示下,兩個士兵把米瑟帶出了營帳,一路把他拖向奴兵集中生活的地方。2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ZUju9AV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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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瑟和其他二十幾個同營的奴兵一樣,被釦上了鐵製的腳鐐。他們彼此的雙腳全被鐵鐐扣在了一起,腳鐐之間的距離很短,光只是想要移動都十分困難,所有人幾乎都只能蹲坐在狹窄的營帳內部,連躺著棲身的位置也沒有。
米瑟只能勉強瑟縮在靠近營帳布幔附近的一處窄小空間,與其他奴兵擠著身體相鄰而坐。悶重的空氣裡充斥著排泄物與體味惡臭,時而飄來外面戰場上傳來的屍臭氣味。
他雙手的繩結已經被解開,卻又被重新扣上了鐵鐐銬。壓著手腕的重量讓他剛才掙扎留下的挫傷又腫又痛。
整個晚上,米瑟都沒辦法真正休息。耳邊時不時有人因為身上的傷口疼痛陣陣嗚咽,還有人在對外頭的士兵哀求著想分杯水來喝,吵得沒有一刻能夠安寧。偶爾會有人喊著要小解之類的話,大家便把輪流把木桶傳遞過去,讓他設法在桶子裡解決。背後的奴兵直接靠在他身上打起鼾聲,壓得米瑟的一邊肩膀都麻木失去知覺了。
整個夜裡,他的腦海裡只是不斷重複思考著這段路途上的經歷……懊悔地回憶著自己是如何失去了一切。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個叫做漢斯的壯漢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用於放鬆自己戒心的自然演技,以及那張藏起狡詐,流露著戾氣的無恥樣貌……他反覆地把那三張騙徒的臉孔深刻於心中。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都會再度找上這些人,把被搶走的那些東西全都奪回來。
來到彼岸至今,米瑟頭一次對人類如此切齒痛恨。2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e09Hgwv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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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歐整個晚上都只能焦躁不已地待在樹梢上,遠望著狄飛爾所在的營區情況。
狄飛爾明明跟他說過,只是要隨著那幾個人類去附近山區尋找獵物。結果……他卻看到載著狄飛爾的馬車一路不停歇地行駛下去,最後進到這座武裝人類聚集的布幔居所。
伊歐無法親眼確認狄飛爾在裡頭的情況,他好幾次試圖想以雀鷹的姿態飛進那些人類的營帳之間。可是每次才剛落下在布棚頂上,留守在附近的仲調者就會像是察覺到他的動靜似的,開始環顧起四周。
為了避免被仲調者發現,伊歐已經很努力地壓抑住了火之靈的力量。體內維持生命的火源虛弱得只需要人類的一點熄火咒術,就可能會害得他斷送性命。
可是,這裡的仲調者……卻各個都緊繃得像是快被扯斷的藤皮似的,不管再如何微弱的一點火之靈動靜,都會惹得他們一陣騷動。
就連庫多魯也不會隨時把注意力放在環境裡的火之靈上,他實在不理解這些仲調者怎麼如此敏感……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伊歐發現守在營火旁的黑袍仲調者變得昏昏欲睡。他才又悄悄靠近了傳來狄飛爾氣味的營帳,但他才剛準備發出叫聲呼喚狄飛爾,那個仲調者突然又有了動靜,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來。
伊歐差點不小心與他對上眼,嚇得振翅一飛逃走。要是被他們察覺到自己的存在,肯定只有死路一條。
他只能再次逃出人類的布幔棲地,在遠處的樹梢上著急不已。
怎麼辦……狄飛爾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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營區宣告天亮的晨鐘被敲響之後,奴兵們的腳鐐陸續被士兵解開,被帶出營帳朝著戰場前線而去。負責指揮所有奴兵的人,是米瑟昨天看過的那個叫做傑夫的軍官。
他開始要求那些奴兵趨前搬運沉重的木箱物資,要求他們跟上其他步兵前往兩軍交戰的圍城區域。
當其他人紛紛依令離開之後,米瑟卻被傑夫另外拉到了一旁交代其他工作。
「小鬼頭,你這個年紀的野民應該會使弓對吧?你設法替我掩護那些搬送物品的部隊。你要是好好完成工作,我能讓你晚上躺著睡覺。」
他說著,把一袋箭筒與軍弓放到米瑟解開鐐銬的手上,推了推他的後背催促。
「快動身跟上去。別企圖回頭跑,否則我就當你想逃兵宰了你,聽懂了沒?」
米瑟一點也不想服從他的命令,委屈於「躺著睡覺」這種稱不上獎勵的條件為他們工作。可是傑夫身旁全都是緊盯著奴兵,隨時準備出手的弩弓手,他只能順著這個人的話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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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身處於與過去相仿的戰場,受他人迫使之下參戰的感受卻是渾然不同。
進入阿爾特傭兵團時,米瑟曾經以為當時的自己會成為如家畜一般受人任意買賣的奴隸,但這件事卻終究沒有發生。團長曾經對部隊宣布過,米瑟是被他買來的山民。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終於切身體會到「做奴隸」是怎麼一回事。
他拖著步伐跟隨在奴兵隊後方,赤腳踏在戰場的土地上。遍地都是死屍,有些腐敗而殘破不全,散發著令人皺鼻的惡臭。腳底下時而傳來像是血液或腐敗體液的黏濕觸感,他卻不被允許迴避這條路徑。
前線的部隊廝殺交戰的聲響越來越接近,有一波箭矢往這射來。
其中一支擦過了米瑟的肩膀,命中他身邊的另一個奴兵。那人的胸口中箭,痛得倒地哀嚎,可是卻沒有任何人靠近幫忙。傑夫繼續吆喝著其他奴兵做事,順手一劍捅進了那個中箭奴兵的心窩——像是處決一頭斷腿的軍馬一樣,了結掉他的生命。
即使是處決軍馬,米瑟的傭兵團同伴在下手時也會帶著尊重……從來不曾看過他們如此草率對待生命。奴隸的性命在這些人的眼裡,根本不如畜生……
城牆上又一波朝他們而來的箭雨,米瑟差點反應不及,千鈞一髮地抓起屍堆裡的木盾阻擋,四支箭頭深深扎進木板。他救了自己一命,但走在前頭的其他奴兵沒那麼幸運,還沒把木箱搬運到目的地就已經中箭身亡。
「其他人快把東西搬起來!向前移動!」
在傑夫大喊下,後方立刻有奴兵補上空缺,齊力抱起沉重的木箱繼續朝前邁進。
前線的指揮官看到木箱運達,趕忙朝軍隊下達命令。
「工兵動作快!把攻城槌組合起來!」
好幾個士兵趕了過來,合作把箱裡沉重的槌身抱出來,扣上鐵栓組合了起來。
守城的叛軍注意到他們的動靜,開始集結往這攻來。他們與城牆上的弓箭手相互配合,上百人嘶吼著往這邊快步殺了過來。2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1IMcrYcy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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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住!守好防線!」
指揮官朝著部隊大喊。天際又一波箭雨灑下,米瑟連忙高舉木盾,木面被扎滿了箭矢,他身旁越來越多士兵與奴兵倒下。
大批手持著鐵叉、長矛與刀劍的民兵往他殺來——
沒有多餘的時間能顧慮,米瑟拋下了木盾,握弓搭箭做出瞄準。
嗖——!
兩支間隔不到一秒發出的箭矢,精準命中了準備把斧頭砸向自己的農人,以及右側持劍砍來的民兵。箭矢從眼睛穿透了他們的腦殼一擊奪命。
大群憤慨嘶喊的民兵與他身旁的士兵們刀劍相交,有人被斬斷頭顱,有人被利劍穿刺身軀。
混戰之中,米瑟再次連續放箭,殺害了舉刀往自己揮來的青年,以及另一個往自己刺出鐵叉的農婦。
他無法再堅持想無視傑夫命令的念頭——想要保命活下去,他別無選擇,只能先下手為強。
企圖攻擊他的叛軍一個接一個死在他的弓箭下,他很快用光了箭筒裡的二十支箭矢,敵人卻不斷逼近而來。
他目睹士兵被民兵壓制在地,被幾個人一起狠狠刺殺。看到有奴兵企圖趁亂轉頭逃跑,卻被後方對付逃兵的弩箭擊中,痛苦地哀嚎倒下。
指揮官仍在背後大叫命令,要求所有人死守住防線。士兵們奮不顧身地衝鋒,殺紅眼似地見到持棍的平民就砍。
嘶吼與哀嚎之中夾雜著崩潰的哭聲,有個不曾在戰場上殺人的奴兵,恐懼地抱頭縮在地上大哭,結果被殺過來的民兵踹倒在地,被他們不由分說地砍殺。他們抽出染血的長槍與刀劍,又接著盯上了米瑟。
他只是個手裡拿著空弓,赤腳穿著薄衫的少年,但那些人不在乎他的手無寸鐵,嘶吼著高舉武器朝他砍來。
米瑟盯緊了他們幾人的動作,他鬆開空弓,俐落閃過了首先揮來的砍刀,又退步避開了利劍。他轉身踹向民兵的後膝蓋,順勢搶下了他的長槍,接著一縮槍桿,把槍尖扎進衝刺殺來的敵人喉嚨,那人咕嚕地噴吐出一口鮮血。
其他民兵這才發現錯估了對手實力,他們一度動作猶豫,但仗著人多勢眾,很快又朝米瑟殺了過來。
米瑟彎身躲過砍刀,順勢揮出槍尖劃開了一人的喉嚨,再用槍桿撂倒了另一個民兵。
他從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實踐麥爾森隊長當時教導給自己的戰法。
——面對人多勢眾的時候,要優先解決帶頭攻擊的領頭羊,挫敗敵方氣勢。
米瑟撂倒了帶隊衝來的民兵,落下的槍尖毫無遲疑地穿過倒地的敵人嘴巴,喀啦一聲穿透了那人的後腦勺。
——手法應該俐落而震懾人心,讓其他敵人心生遲疑,接著……
米瑟不再只是被動迎擊,他紫色眸子裡映著殘酷的殺意寒光,揮動長槍衝向民兵殺去。他措手不及地突擊,刺中了手持草耙的敵人腹部,又收手一掃劃開另一人的頸部,濺出了鮮血。有人匆忙想用長劍防禦,卻被他甩槍一擊彈飛了劍,再被他捕上的刺擊穿過喉嚨。
——你得再像餓狼一樣撲上前攻擊,驅散他們的戰意。
生死交關之際,米瑟沒有餘裕去算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手上,也沒有餘裕去感受奪取同族性命的沉重。他任由求生本能驅使的反應,無差別殺害了所有攻擊而來的敵人。握持武器的雙手、衣襟與臉龐上,全都染上了腥臭的暗紅色血跡。
直到——背後的援軍抵達,衝上前壓制住了攻勢,逐漸把民兵向後逼退。看到敵人開始轉身逃跑,米瑟才回神似地停止了攻擊。
大批士兵從米瑟的身旁穿過,情緒激昂地嘶喊著向前追殺。但他卻沒有跟上軍隊,而是鬆開了手裡的長槍,木然地站在原地,目光恍然而沉重地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
他一點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非得做出這些事,為何非得在這個戰場上殺害這麼多人……這一切對他而言毫無任何意義。好想就這麼離開這裡……一刻也不想繼續多待下去。
但是米瑟才剛轉頭,就正好與那個叫傑夫的軍官對上了眼。他打量著渾身是血的自己,一臉笑得開懷。
「你還真不簡單啊……野民小子。司令官這下還真的買到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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