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瑟被獵魔者的護衛隊一路帶進沙伐爾鎮的衛兵駐所,關進了地下的牢房中。
為了專注監控聯貿商會逮捕到的魔神教徒,沙伐爾的衛兵隊已經在接獲聯絡的當下,事前把其他囚犯都撤離了。
本來預計要關押四個重罪犯的大牢房裡,最終只剩下米瑟獨自一個人待在裡頭,異常的空蕩。
他的嘴裡被塞著布團,雙手被鐐銬鎖著。就如同是過去讓伊歐在卡登鎮上放火,卻害得自己被當作魔神教徒抓捕時一樣,他再次身陷於這種處境。
不同的是,他這次還真的成為了巫師會的一員,獵魔者沒有冤枉錯人。
就算這樣也無所謂,至少讓希格德和伊塞頓他們成功逃走了。米瑟本來就不認為自己做出這種事能獲得團長的原諒,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傭兵團……也沒辦法找回過去和團長之間的關係了。
即便他從來不認為自己「背棄」了同伴,可是他知道就人類的觀點而言,自己的作為一定會被視為「背叛者」,不會被任何人接受。
但是他只剩下這條路能走……別無可選。沒有其他方法手段能夠讓希格德和伊塞頓他們活下來。
如果就這麼讓他們被獵魔者抓走,塔瑪爾會像這次利用伊塞頓一樣,把他們幾個幹部當作活餌,引誘會長出手……他們最後全都會死在他的手裡,一個也不例外,連維納也躲不過。
厄紀爾賢者已經向他清楚顯示了這個結果。祂會在那種時候現身對自己說話,肯定也是因為……只有他的選擇能夠改變這個結果吧。就如同沙希斯從夢裡帶給他的提醒,讓他挽救了團長的性命一樣……
所以他義無反顧地做出了這種事。即便知道接續而來的代價,對他而言肯定會是一場折磨……
選擇並不存在對錯,差別只在於尾隨而來的不同代價罷了。這是都納拉涅賢者對他說過的話。
所以他寧可一個人背起一切,獨自愁惱就好。因為你們都是把我從泥淖裡拉出來,我最重要的同伴,我一個人也沒辦法犧牲……
經歷過騙徒的欺騙,以及那段奴兵營的日子,他本來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能夠再信任上任何人類了。結果,沒料到卻會被希格德給纏上……想甩也甩不走,就這樣一路被他帶進了巫師會裡面。
米瑟認識了會長,許多的組織幹部和基層。卻總是和他們保持著距離,幾個月過去,也沒主動和他們開口說過什麼話。
但是他們也從沒介意過,不以為意地覺得這就是他的個性,接受了他,始終如一地善待著他。
希格德雖然很囉唆,非常沒禮貌又愛纏著他要食物。可是他知道這個人是真心把自己當作家人後輩一樣在照顧,只要和他一起行動,他都會幫忙自己注意各種細節,三番兩次地提醒他各種該注意小心的地方。
他盡心盡力地在照顧著不善人情世故的自己,從來沒有因為自己說錯話或是做了冒犯的舉止生氣過一次……雖然也可能是因為他自己也常常對我做出這種事吧。
希格德總是覺得,我是他帶進來的新人,所以他必須負起責任把我好好帶著,把我照顧得妥妥當當的。雖然你從沒有說出這樣的話……可是我一直都清楚你是這麼想的。
會長也是米瑟很珍惜的同伴。基層的大家都是叫他艾悠姊,可是米瑟總是習慣稱她會長。她是他在組織裡最為尊敬的人。她是神殿祭司的傳承者,組織真正的領導者。她熟悉己族的歷史文化、魔族的禮俗,待人處事總是和善有條理,盡全力在照顧身邊的每個人。
她就像是一個大家庭裡年紀最長的大姊一樣,關照著包括米瑟在內的每個兄弟姊妹。雖然偶爾有嚴厲的一面,比方說在罵希格德的時候,但絕大多數的時間,她說話都很溫柔。
米瑟從她的手上收到了生來第一件己族的獵服,他一直很珍惜,不敢在工作或狩獵時輕易弄髒。結果剛才救伊塞頓的時候,卻倉促掉在了荷莉鎮上,讓他的心裡始終耿耿於懷。
他從會長身上學到了很多艾赫希人的事情,聽她分享過祭歌、過往的歷史。他看著她,學著怎麼當個艾赫希人。跟隨著她,學著怎麼不求回報的對陌生人付出善意。會長一直是他心裡最敬佩的典範。
米瑟也重新在組織裡認識了會長的弟弟,維納堤恩這個人。他本來以為這個人是個性格殘酷暴戾,做事不擇手段的危險通緝犯。可是,他在組織裡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原來維納堤恩其實脾氣很好。米瑟從來沒看過他真正對任何人生氣動怒的模樣,除了之前跟會長吵架的那次,是他說話口氣最刻薄的時候。
雖然他是組織裡的副會長,帶領著自己這方的同伴做事,卻也不會擺出領導者的姿態對人說話。有時候米瑟甚至覺得,比起說他是領導大家的副會長,他反而比較像是被大家給照顧著。
在古宅裡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維納幾乎每個早上都爬不起床,又總是很晚才睡覺。沒工作的時候,他整天都坐在被褥上打瞌睡或是抽煙發呆,也不怎麼愛吃三餐,常常用忘記當作藉口。每天都被法爾凱斯和拉堤維勒輪流叨唸,才會乖乖吃飯、乖乖晚上回去房間睡覺。
但是他總是睡不著,只是臉色鬱鬱沉重地躺著,有時會看到他用手抹眼睛,像在擦淚,不知道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直到凌晨快天亮,希格德起床看到又對他嘮叨個幾句,他才會吃助眠藥睡著一陣子。
雖然從沒聽他主動說過自己的事,但米瑟隱約感覺得出來,他內心埋著某種很深刻的傷口。他似乎一直在忍耐著這個無法癒合的傷口痛楚,光是撐著活下去就累得耗盡了力氣。
維納告訴過他,他是個背誓者,早晚都死定了。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裡沒有一絲畏怯,只有做好準備的暢然。像是期待著這一天早點來臨似的。
米瑟不清楚他究竟違背了什麼誓言,才會落得必須以死償罪的後果。但不管理由如何……他都不想任憑蛇龍神指使,為了祂輕易殺害維納。
他知道,維納的確做錯過不少事情,背負了無數罪責,可是如果沒有他,巫師會的大家一定沒辦法走到現在這麼遠的。即便他總是被大家照顧著,可是大家也同樣依賴著他。
他帶領同伴的作風雖然和會長完全相反,好像互相牴觸了信念,但是,兩個人在做的事情都是為了讓南境的巫師過得更好。會長是想提供巫師們一個避風港,救援需要幫助的求援者,延續組織最初的初衷。維納則是在鼓舞大家反抗,透過直接與壓迫者一戰,來迫使欺凌巫師的人放棄這種作為。
希格德說過,南境曾經滿街都是獵巫的傭兵,只要犯點小錯就隨時會被他們逮上絞刑架。但如今的社會已經不存在獵魔者之外,針對於巫師的獵手集團了。
他說,這是維納花了十年做出的成果,是他和他身旁的同伴把那些獵手給消滅殆盡,讓南境巫師不再面臨過去社會的生存壓力。各國的王族領主也因為顧忌於他的報復針對,不敢再輕易制定剝削巫師的罰則。
要是少了他這份力量,獵手集團的勢力又會再次回來,讓這個社會逐漸淪落為十年前的處境。
米瑟認同希格德說的話。維納和會長一樣,都是改變南境的社會不可或缺的人。他也很想盡力幫忙他們完成這件事。
看到兩人因為理念不同而漸行漸遠,讓他覺得十分遺憾,組織裡的所有人也都同樣的難受。希格德也常常趁會長不在的時候,和伊塞頓私下談論這件事。
他們會想著能讓兩人和好的點子,比方說製造出某種讓姊弟倆相遇的機會,然後又苦笑地吐槽彼此,說這樣搞下去只會有反效果而已。
他們談著談著,就把旁邊的米瑟也找過來,要他說說看有沒有什麼靈感。米瑟理所當然地照著魔族的思維回答問題,說他們缺乏聆聽彼此真心的耐心,不該用自己走出的腳步來催促對方理解,應該從對方的腳步走過再說話。
希格德每次聽到他的答案,都會露出滿臉懵然的模樣,好像他說出了什麼難以理解的大道理。他會想很久,才回答「喔——說得對」表達認同,其實根本沒聽懂。
所以,米瑟常覺得伊塞頓比希格德還聰明。至少在他說出自己的感受時,伊塞頓都能夠真正理解他的意思,會附和於他的話:「嗯,他們的確需要彼此換位思考一下,我也這麼覺得。」
感覺和伊塞頓聊天比較節省力氣,不用像顧慮希格德一樣,還要為了怕他聽不懂,消耗精神思考更簡單的話。
伊塞頓手邊工作比較少的時候,也會主動來找米瑟閒話家常。他是個健談的人,米瑟是在聊天中和他熟悉起來的。
本來米瑟不怎麼認識他,只知道他是在弗瑞登負責整合各個基層據點的核心幹部,也是克多倫的哥哥。
因為這幾個月會長要拯救被塔瑪爾抓走的奴巫,希格德帶著他一起停留在弗瑞登,米瑟才開始與伊塞頓生活於同個據點。
伊塞頓很會找話題跟人聊天,除了聊聊米瑟平常的狩獵情況之外,還很喜歡和他討論一些比較深刻的問題,問他用魔族的價值觀會怎麼看待一些人事物。像是在學習新知似的,想聽他分享不同文化的觀點。
偶爾,他也會趁大家都出門的時候,悄悄問起米瑟克多倫的事情,不是為了要打探傭兵團的事,只是單純想聽聽弟弟過得怎麼樣。
他曾經聊到小時候在山居人的家裡,他們過著什麼樣的生活,還有以前對克多倫的印象。說到這些事,伊塞頓的臉上總會滿是感慨,沒辦法再把話說下去,最後只能說聲「謝謝你陪我聊這些」,結束這個話題。
伊塞頓的為人很好,連伊歐也喜歡他。有一次,米瑟在聊天時不經意地提到以前去市集的時候,伊歐都一定要叫他買煎肉餅的事情。伊塞頓覺得很有趣,於是主動提議,可以帶他和伊歐一起去逛逛城外市集。到了市集之後,他不但幫米瑟付錢買他要吃的東西,還示範怎麼跟攤販討價還價要折扣。
經過那次的事,伊歐就喜歡上他了,說他是『送他「是雞」烤香肉的好心仲調者』。每隔一陣子,他就會飛到伊塞頓肩上,說想吃烤香肉。伊塞頓也沒有拒絕過,他總是樂於同意,帶著伊歐和米瑟再去一次。
只是他也有嘮叨的一面,出發前都會再三提醒已經說過快五遍的事情——要米瑟仔細注意言行舉止,還有人群裡任何不對勁的視線,又解說哪些特徵的人比較可能是偽裝的搜捕員,假使碰上危險要走什麼樣的路徑脫逃,要往哪邊躲藏才能避開追兵……等等事情。然後,騎馬過去的途中他又會再說一次,抵達了市集再說一次相同的內容。難怪……其他幹部常常吐槽他「像老媽一樣囉唆」。
只不過,米瑟也知道他會這樣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安危,所以從來不會覺得他的叨唸討人厭。他也很感謝伊塞頓善待伊歐,如同他善待自己。說不定……他是伊歐第一個喜歡上的仲調者吧。
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希望伊塞頓能夠活下去。
如果自己這次的作為能讓他在內的巫師會同伴成功逃過一劫,躲過厄紀爾賢者預言的結果,他便已心滿意足了。無論接下來有什麼代價找上他……他都會逆來順受。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vDOXFJ97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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