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16—5：真正的企圖

　　墨利安正午時分的鐘聲敲響不久後，女藥草商販獨自回到了城裡的住處。

　　進門之後，她金色雙眸顧盼了眼坐在火爐桌旁的人——兩個熟識的同伴，以及在這次行動裡決定與組織同行的兩個巫師。

　　她解開了頭上綁著的麻布巾，卸下金色長髮，隨後詢問向坐最近的男子——正忙著把香腸跟麵包塞滿嘴裡的希格德。

　　「怎麼沒看到佐伊莎，她還在睡嗎？」

　　希格德從食物裡抬頭，朝她點了點頭。

　　坐在桌邊的其他人都用著像是在擔心希格德會不會不小心把自己噎死似的目光，顧慮地看著他。

　　直到他終於把盤子上足以餵飽兩、三人的食物塞進嘴裡，還安然無事地吞下後，赫娜放棄似的嘆了口氣，然後鄭重提醒道。

　　「好了喔，別再跟我要東西吃了。整個食物櫃都已經被你給清空了。」

　　「哎啊，知道啦——」

　　希格德終於滿足了忍耐好一陣子的飢餓，愉快地呼了口氣，然後才認真回答同伴剛才的問話。

　　「艾悠，讓佐伊莎多睡晚一點吧，昨天魔神親自現身協助，讓她的身體負擔比較大。晚點再叫她起來吃午餐。」

　　赫娜忍不住瞇著眼吐槽。

　　「整屋子的食物都給你清乾淨了，哪裡還剩下什麼午餐呀……」

　　希格德一臉無關緊要似地把手抱向後腦勺。

　　「好啦～大不了我待會想辦法去外面找些回來嘛。」

　　赫娜嘆了氣後，抬頭向同伴關心地問道。

　　「艾悠，孩子們的事情你都已經安排好了嗎？」

　　艾悠把斜背在身上的織布袋拿下，一邊打開翻找裡頭的東西，一邊回答。

　　「嗯，離開墨利安的時候，法爾凱斯會帶他們去弗瑞登。」

　　赫娜面露思慮，又接著說。

　　「你覺得……到時候暫時把他們收留到當地的艾赫希山村如何？我看他們的情況，實在不適合在短期內再度工作……」

　　「嗯，我也是這麼考量的，會讓米達蘭那邊再安排。」

　　回答後，艾悠從布袋裡陸續翻出了幾枚賣藥材得來的銅幣，然後把錢幣用力放到希格德面前的桌上。

　　「希格德，你吃光了整個食物櫃是吧……看來你這次又欠下我一頭牛囉——去跑腿替佐伊莎買點午餐回來，這次記得不准動食物。」

　　希格德慌忙收起了從容的神情，呆看著艾悠譴責的目光。

　　「欸、一頭牛……我這次都幫到這個份上了，就當作工作報酬抵銷一下嘛。」

　　「你還有得還呢！抵銷了這筆債，還有上一次地窖被清空那次、跟上上一次……」

　　還沒等艾悠列舉完，希格德先連連揮手投降。

　　「好啦好啦……我跑腿就是了，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全部尊悉聽便嘛……」

　　「真是的，一張嘴總像是無底洞一樣……真拿你沒辦法。」

　　艾悠語帶無奈地叨唸，順手整理疊起桌上他吃剩的空盤。坐在旁邊的赫娜又向她說道。

　　「還有，剛才祭壇那邊傳來哥扎克斯的聯絡，他們預計近日內會採取行動。艾悠，你要不要再跟他們確認一下後續計畫？」

　　聽到待命於王城的同伴捎來了消息，艾悠停頓了手邊的動作，思量著點了點頭。

　　「好，我待會就去處理。」

　　說完後，她便拿著餐盤走向屋裡的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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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默默坐在桌旁聽著對話的葛里恩，目送著藥草商人裝扮的艾赫希女子離開後，忍不住朝希格德問道。

　　「話說回來，你們昨晚……真的破壞了那座多雷格斯古橋嗎？」

　　聽到同僚的提問，翰茲也專注地看向那幾個巫師會成員。

　　曾經受僱於王國軍多年的他們，如今已經脫下代表部隊駐守師的白外袍與皮護甲，只穿著樸素的深色巫袍。

　　「是啊，畢竟這是計畫的一部分。」

　　希格德無關緊要的語調，彷彿這只是把鄰居的牆給打破似的小事，讓葛里恩不禁一臉苦悶。

　　「那座橋是多雷格斯很重要的交通樞紐……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做？而且，你們不但破壞了離開隘口的安全要道，還帶走了多雷格斯當地僅存的巫師……這樣，那座谷地的人民又該怎麼辦？」

　　希格德把雙手抱在後腦勺，不以為然地反問。

　　「嗯——那片區域遲早都會在魔族侵襲下，陸續成為廢城與廢村吧……那又怎麼樣？」

　　聽到他無關於己似的回答，葛里恩頹然無語地嘆息。目光沉沉的翰茲也接著質問。

　　「你們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麼？……多雷格斯城一年多前那次的集體叛職事件，也是你們做的吧？」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LX0WbtIpo
　　

　　在這個國家建立以來的七十多年歷史，多雷格斯一直都是以狼害出名的區域，城市與圍村時常需要抵禦鄰近七個族落幽狼無預警的來襲狩獵。

　　雖然如此——這片危險的縱谷地，仍然是數百個商團來往南北境貿易時必經的重要商道。

　　因為這條橫跨愛瑞貞努山脈的古橋商道，讓商團南下的路徑縮短了一半以上的距離。只要僱到能力不錯的巫師隨團行動，在短時間內盡快通過這條路段，對於過路人而言，風險還不至於到無法負擔的程度。

　　不過，對於長年生活於該地，必須時刻留意於幽狼侵害的居民而言，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圍村與城市的耕作腹地時常被幽狼所佔據，還必須花費相當大的代價才能討回來，每年被幽狼佔領的領域都在擴大，壓縮到人類能夠生存的範圍。

　　即使找上再多巫師守備城市，仍然因為狼害發生得太頻繁，犧牲了不少人手。

　　最後，終於沒有任何巫師願意受僱到這片土地上工作。無計可施下，多雷格斯的領主採取了另一種方法應對。

　　他開始找來它國的傭兵團合作，但目的不是為了戰事，而是花錢買下他們設法在他處綁來的妖裔，利用這些奴巫補足城市與圍村所需的人手。

　　這個有效的手段一直在多雷格斯持續了十年以上，讓該地成了它國傭兵與人口販子販賣奴巫得利的知名去處。

　　直到一年多前——世人認知的魔神教徒，潛入了多雷格斯城中引起動亂並解放了所有奴巫，帶走了那數十名遭奴役的巫師。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OTN4BxNX
　　

　　「你們當時帶走那些城內駐守師後，該地領主為了保全城市不被炎鷲襲擊，只能把鄰近圍村剩下的駐村巫師招進城……結果造成幽狼好幾度攻擊村落，當地被獵捕走了上千人。」

　　翰茲以他過去任職於王國軍部隊時，於王城中所獲得的資訊接續說道。葛里恩也嘆然答道。

　　「是啊，所以那件事也才間接引發了村民在這一年來發動內戰……」

　　他的臉色苦澀了些。

　　「而且，話說回來，那些圍村村民大多也被炎鷲燒死了吧……」

　　即使聽出他們話裡針對巫師會的責難，希格德依舊手抱著後腦杓，臉上一點動搖與愧疚也沒有。

　　「怎樣啦——？你們話裡的意思，是想怪我們不該拿那些同胞的性命來換後面其他幾千人的命嗎？我們幹嘛為了那些從來不把巫師的生命當一回事的傢伙多做什麼顧慮啊！」

　　「況且，明明也是被這個國家壓迫的一員，你們為什麼卻還能站在那些壓迫者的立場為他們思考！明明也是巫師，你們卻還支持那個領主買奴巫替他賣命的做法嗎！？」

　　希格德嚴厲的質問，讓葛里恩的眼神不自覺飄開了些，他語帶猶豫地答道。

　　「當……當然沒有支持那種事，只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我們國家的情況就是這樣，尤其是多雷格斯的狼害又這麼嚴重，不能沒有巫師，找不到人手才會莫可奈何下變成那樣的吧……」

　　希格德嗤之以鼻地哼氣，不高興答道。

　　「沒辦法的事？莫可奈何下？就是有你們這樣無止盡的忍讓想法，才會讓那些壓迫者越來越得寸進尺！讓他們現在還打算進一步動到退役的年限，打算叫那些十歲的孩子上前線面對幽狼！」

　　葛里恩頓時無言以對，低下了雙眼。希格德又繼續厲聲說下去。

　　「既然無法安全生活，放棄那塊土地遷居他處不就得了，硬留在不該待的土地，率先犧牲的又是誰？反正南境遍地廢村廢城，多一座少一座根本也沒人會在乎！」

　　「就讓他們親身體驗看看那些狼襲也好，這樣才能讓這些人意識到，自己之前所享有的自由與生命安全都是由誰付出換來的！」

　　翰茲安靜地聽著，隨後接話。

　　「所以，這就是你們真正的目的嗎？你們打算讓多雷格斯……讓那片谷地變成難以生存的區域，使人們只能撤守該地嗎？」

　　「沒錯。」

　　希格德理所當然地應聲，拿了自身職業的經驗來回答。

　　「就像處理肢體傷口時遇上壞死感染，想避免病人死亡只有唯一方法——就是直接截斷傷肢。」

　　「那片谷地的情況已經無可救藥了。與其讓更多巫師為此付出不必要的犧牲，不如直接逼使他們徹底放棄。」

　　兩人一齊陷入沉默，即使能夠理解希格德話裡的意思，在他們的心中，還是難以把區區幾十個巫師的性命與當地數千人的生命價值……平衡地擺在天秤兩側衡量。

　　他們生來即被灌輸著自己身為不潔之人……是除了替人阻擋魔妖的襲擊之外，別無其他用處的生命。怎麼能跟那數千名常人的性命相提並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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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葛里恩座位旁，有著及腰黑色長髮的女巫師，靜默地喝了口木杯裡的香草茶後，才以謹慎的嗓音開口道。

　　「也許，就柏瑞特出身的兩位看來，我們做了十分殘酷的決定……然而，這也是在我們竭盡了其他的可能性後，不得已之下所做出的最後策略。」

　　赫娜琥珀色的眼眸看向兩人，裡頭透漏著歉意。

　　「畢竟這個事態，如果繼續放任下去……不僅是柏瑞特的問題而已，更會連帶牽連到南境其他國家的巫師處境。」

　　「多雷格斯區域多年買賣奴巫的情況，已經讓其他國家巫師的人身安全受到相當嚴重的威脅……越來越多其他統治者效仿多雷格斯城的方式利用奴巫，也有更多的傭兵與人口販子為了有利可圖而參與這種作為。」

　　她的語氣一轉為沉重。

　　「況且，還有那份還沒正式實行的新律法……假使律法實行下來，待在柏瑞特南領的巫師，可視同為必須終身服役，我想兩位也明白吧……如果是你們，甘願承受這樣的待遇嗎？」

　　赫娜的話語雖然堅定，卻帶著誠懇的溫柔。

　　聽著她的解釋，兩個前駐守師的臉色緩和了些，不再像剛才一樣充滿不諒解，但還是沉默著沒有說話。赫娜注視著他們，又接續說下去。

　　「如今多雷格斯的要道遭受摧毀，剩下的人口勢必會為了維生而另尋他路，放棄那裡的土地。不久後，那片區域也不會再有需要巫師繼續停留在前線送命的理由……只有這麼做，才能從根本原因解決當地巫師不斷陷入被迫害處境的惡性輪迴。這是……我們所得出的最後解方了。」

　　葛里恩嘆了口氣，終於才再度開口。

　　「但是，這麼一來……也摧毀了途經多雷格斯的商團路徑，他們最後都會前往其他更安全的國家吧……這下子，所有南領城市的生計都沒著落了……我們國家，最後會被牽連整個垮掉吧。」

　　翰茲也跟著接話。

　　「是啊，雖然這麼做是為了結束多雷格斯對巫師的迫害，但你們的作為……確實也無庸置疑毀了我們的國家。」

　　聽到他那句「毀了我們的國家」，讓希格德不經意地聯想起過去的往事，他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

　　「什麼啊，這種國家……柏瑞特這種鳥地方，就這麼值得你們兩個捨不得嗎？」

　　雖然故作鎮定，希格德的語氣裡依然透漏了些許動搖。

　　葛里恩默然停頓，一陣子後才答道。

　　「嗯——再怎麼說，這裡都是我出生與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地方，而且我也付出了十年的生命……一直努力保護著這裡的人。如今卻要看著它慢慢步向衰亡……實在讓人覺得……」

　　他說著便停下了話，逕自陷入一段冗長的沉默，最後——頹然洩了氣似地嘆氣，一臉放棄地趴在桌上做出結論。

　　「……算了，隨便啦，怎麼樣都好……」

　　希格德傻看著把臉埋進了胳膊裡的葛里恩，他原本正以為這個年輕人要開始感傷起來，沒想到卻聽到這出乎意料的總結，忍不住讓他噗哧笑出聲。

　　「我才想說難得遇到一個多愁善感的傢伙，準備認真聽你要說些什麼……結果你那是什麼半途而廢的結論啊？」

　　葛里恩從胳膊裡抬起頭。

　　「不是那樣，我當然姑且還是覺得難過……」

　　他默然嘆了口氣，才又淡淡答道。

　　「可是，我很認真地想了想……結果……找不到在這裡活了二十一年的時光，有什麼值得我為國家感到不捨的理由。」

　　他用帶著模糊烙疤的右手，依序比出指頭說道。

　　「四歲被父母賣給了國家、十一歲的時候被部隊抓去工作、相處十年的長官待人永遠像叫罵畜生、同僚都把鳥事推給我……啊，翰茲，不是說你啦。然後……盡力安份地工作了十年，結局是莫名其妙變成了國家通緝犯……」

　　葛里恩越想越全身乏力，臉龐又趴回了胳膊上。

　　「仔細想想，這樣的地方真的毀滅了好像也無所謂……」

　　聽葛里恩細數他的人生經歷，希格德眼裡不禁一陣同情。

　　「這樣啊，原來你是被抓進部隊的啊……還以為你是自願做那份工作。」

　　翰茲代替了同僚回答。

　　「柏瑞特很少部隊駐守師是應募來的，因為巫師太少了，軍隊為了確保人手都會直接從山居人那裡帶人走。」

　　言下之意，翰茲也是同樣的方式進部隊服役的。

　　這讓希格德有些意外，部隊駐守師的薪水相對較高，在其他國家通常不必擔心應募不到人。沒想到柏瑞特這裡，缺人到還得去找那些剛受訓完畢，根本沒有完全熟捻工作的年輕巫師。

　　葛里恩接續答道。

　　「不過……反正姑且也算是有錢可拿的工作，滿役期五年之後，也有選擇離職的自由……只是，像我們在部隊待了十年以上，一個月最多也只能拿個兩到三枚銀幣……換成其他工作的酬勞就更不用提了。」

　　如果是做城內駐守師也許只有一枚銀幣，駐村巫師的薪水又更低廉……大概只能勉強支撐當月食費，買幾塊最粗糙的黑麥麵包就沒有所剩了。

　　葛里恩所吐露的薪水數字，讓赫娜不由得微蹙起眉。

　　「部隊駐守師十年資歷也才三枚銀幣嗎……鄰國弗瑞登，至少五枚銀幣起跳，就算剛入職也有個三枚銀幣左右。」

　　聽到這個數字，葛里恩頓時精神一振。

　　「真的嗎！？那我要去那裡工作！」

　　希格德匆匆朝他揮了揮手。

　　「別急啦……組織這次只準備帶那些孩子過去，不能把雞蛋放同個籃子裡，你們到時候再另外跟我們一起出境到其他國家就好。」

　　看到葛里恩又失望地頹然洩氣，希格德很快補了一句。

　　「擔心什麼啦，笨蛋，赫娜說的數字也是其他國家的基本行情價，去哪都不會差到太多啦。」

　　「喔、原來是這樣啊，早說嘛。」

　　他恢復精神地抬起頭。一旁的翰茲接續問道。

　　「那麼你們預計什麼時候出境？」

　　希格德嘴角掛著笑，若有別意地答道。

　　「當然……是等到整件事塵埃落定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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